霍春耐心地看着她,直到她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一声。
她略带歉意地对儿子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她盯着手机屏幕,有一瞬的出神,然后她伸出手,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又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有什么事,讲出来就好了。”她看向儿子,声音温和地说。
儿子低垂着眼,然后说:“我准备辞职搬到别的城市了。离开南湾市。”
霍春有些惊讶:“为什么呀?”
儿子仰头把酒瓶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看向霍春,他喝得有些醉,连眼圈都泛着红。
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霍春再也忘不了。
“妈,我告诉你,我杀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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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春今年三十七岁。
她从未做过什么勇敢的决定。
她就像千千万万其它妇女一样,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平静地,不受打扰地活着。
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了,父母将她丢到河边,自生自灭。
有个好心人捡到了她,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孤儿院。
她从有记忆起,就住在孤儿院里了。
孤儿院就是她的家。
她在孤儿院里还算顺遂无忧地长大,为了博得孤儿院老师和院长的喜爱,她勤快,做事积极,乖巧懂事,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孤儿院的老师们都对她赞不绝口,很放心地把事情托付给她去做,霍春才十岁,就学会照顾比她小的弟弟妹妹。
在当时的孤儿院里,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老师,大家都对他十分恭敬,传说中他是院长的儿子,霍春年纪小,但很伶俐,也跟着别人一起叫他林老师。
林老师平时也对她青睐有加,经常让她到办公室帮忙整理文件,也经常关心她的饮食起居。
她对林老师很有好感,她从小就没受过什么长辈的关心,有这么一个年轻英俊的长辈每天关心她,对她嘘寒问暖,她都一一记在心里,打算从此就把孤儿院当成她的家,哪儿也不去,就为孤儿院做事。
林老师知道她喜欢书,便经常给她带一些外面的书,都是崭新的,有着精致的封面,霍春一拿到就爱不释手。
她十四岁的时候,林老师忽然把她叫到办公室,她以为是有什么任务要吩咐她,待她进到办公室,林老师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小礼盒。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根精致的钢笔。
她不解地看向林老师,林老师说这是给她的生日礼物。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她又惊又喜,感动得热泪盈眶,一直鞠躬向林老师道谢。
林老师拍了拍沙发旁边,示意她坐过来。
霍春坐了过去。
沙发很小,林老师一个人就占了一半多的位置,霍春体型瘦小,只能缩在旁边,然而就算这样,也和林老师挨得很近,腿挨着腿。
林老师拍了拍她的腿,又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问了她一些近况。
那天下午聊了些什么,霍春早已忘记了,但她依然记得,林老师的手放在她腰上的触感,湿润的,宽厚的,林老师身上有种奇妙的气味,像青草的味道,又有烟熏过的淡淡的焦味。
也许她早应该意识到了。
但她才十四岁。
她分辨不清爱与控制,更分辨不清爱情与强迫,她只是本能觉得,林老师是个非常善良的好人,而她呢,她十分仰慕这位男人,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棵浮木,从此之后,她将浮木竖在自己心里,每日对它祭拜,感恩它赐予自己一切。
林老师懂得很多,知识渊博,和她讲了许多外界的故事。
霍春时常听得入迷,连林老师什么时候把她轻轻拥入怀中都忘了。
也许是林老师描绘的外界过于吸引人,也许是书中的爱情过于浓艳悲丽,她到现在还记得,林老师第一次抱住她的时候,说喜欢她的时候,她整个人是黏糊的,她的心像被橡皮泥糊住了,五感也是,她在心里默念着,我很喜欢他,我非常仰慕他。
然而她还是控制不住在午夜梦回被惊醒,然后跑到卫生间呕吐。
她开始看大量的书籍,什么都看,从地摊上一元一本的巴掌大小的小说到孤儿院图书馆里的名著文学,她沉浸在书的海洋里,试图麻痹自己,也试图寻找答案。
她已经搞不懂这是什么情感,是什么关系了。
因为她没有选择。
孤儿院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家,没了孤儿院,她无家可归。
她只能关闭自己和外界的所有联系,用爱情的甜蜜外壳把这烂泥一样的畸形关系伪装起来,再麻痹自己。
她如提线木偶,机械地跟着他的指引,然而所有的爱恨,似乎都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她麻木地活着,一日复一日。
林老师给了她一枚戒指,是银质的,他给她戴了上去,说这是他们爱情的忠贞见证。
霍春点点头,然后绽放出漂亮得能迷惑人的笑容来,看了半天自己的手指,说好喜欢。
女孩子总是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她也不例外。
但她并不知道这枚戒指就像一个圈,从此套住了她。
她和林老师越来越频繁地见面。
直到在某天,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肚子像气球一样,凸出了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