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来人的质问,身穿法庭正式制服的裁判官说不出一个字。
奉命而来的监管官手下意识到不对,试图补救:“胡言乱语什么,你一个平民还能比裁判官更了解帝国的法律?”
“闭嘴!”裁判官反而先冲冒头的手下厉声喝止。
裁判官的反应出乎监管官手下意料,后者懵了一下,眼神狐疑地看看裁判官,复又看向伊泽。
这人来头有问题?他暗暗想。
附近的居民也才回过神来,有人张开手臂就想拉住伊泽,被伊泽不着痕迹地避开。
“也就是说,他们不能强制让克拉克离开家?”
“是这个意思吗?这位先生?”
伊泽盯着死死抿着嘴唇的裁判官,从后者的反应看出些内情,心中的郁气消退了些许。
“对,”他朗声道,“法典规定负债者应还钱,但也对未成年幼童网开一面。如果官方不能给无自理能力的未成年幼童提供合适的生活环境,那么不应当收走未成年者的唯一居所。”
前后两句话里存在细微的表述差异,裁判官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心情说不上更好还是更差。
有的居民故作恍然地拍手:“是啊,不至于真的让克拉克走投无路,咱们帝国又不像之前那些残暴的前朝公国啊什么的。”
说难听点,监管官想向更多人收税,前提是得有人呢。
手下很想说谁在乎一两个孩子能不能活,把房子拿到手才是正道理。但他再无知也知道不能当着无数平民,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刺头的面这么说。
见势不妙,他努力给裁判官使眼色,看裁判官能不能说出个一二来。
却见裁判官一声不吭地走了。
……走了?
完不成上面交代的任务,手下又惊又怒,但看对面人多势众,自己这方的关键人物跑了,只能在居民们明目张胆的指责中,灰溜溜地撤退。
“谢谢先生,谢谢你!”
“先生你知道的好多,好厉害!”
“先生您真是人俊心善!先生您是哪儿来的,要在德多待多久?”
“有婚配吗?”
来找事的跑了,伊泽来不及松口气,众多居民涌上来向他表示感谢,其中夹杂着一些试探,还有一些令伊泽避之不及的热情。
他心情有些微妙,众人你一言我一嘴,好不热闹,但也没有半点规矩,和从前面对过的民众完全不一样。
伊泽将皮特推出去应付居民们,自己反倒在克拉克房子里找了个石凳坐下。
奇妙的感觉,他想,他不是第一次和平民如此近距离接触,但此前所有来到他面前的平民,都清楚他的身份,他们会表现出安静的、乖顺的、感恩的、讨好的一面。
哪怕是故意凑到他面前,试图凭借他的身份、他的能力达成某些目的的平民——比如说来自白石领的女子——都会展现出属于下位者的恭顺的面孔,和刚才亲近鲜活的、佩服但不谄媚的回应之间,存在不小的区别。
这就是身份带来的差距,伊泽平静地想,他需要适应这种落差,此前也正在适应此份落差。
——从进入德多港开始,发现当地存在管理漏洞,管理人员更需要被调查,曾经的大皇子应该立刻行动,可伊泽安稳地待在旅店、足不出户,只是记在了心里,向本地人打听情报,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他已不再是奥森大皇子。
但有的人,一次两次的犯到他手里,就别怪他出手掺和,伊泽漠然地想。
“哥哥,喝水吗?”
怯怯的询问声在近处响起。
伊泽目光一转,接过小男孩手里的木杯子,两只手捧着,表情温和地问道:“现在还怕不怕?”
克拉克摇摇头:“有叔叔阿姨们,还有哥哥姐姐们在,我不怕了。”
“那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伊泽提前将干净的手帕放在克拉克掌心内,在后者疑惑的眼神中,温声提问,“你听过你爸爸讲这栋房子的事吗?那位先生是花的存款,还是借的钱?”
皮特刚苦口婆心地劝走了热心的邻居们,和阿布推开房门就听到这样一句问话。
阿布差点跳起来:“客人!不是,先生,哎等等,这位阁下,克拉克才经历了这样的事,先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在知名旅店迎来送往,阿布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比一般人高。他知道伊泽身份不简单,也从皮特的只言片语应证了这点,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阁下如此了解帝国法律。
一般来说,贵族和官员后裔才有接触法律文书的条件,而普通人必须先通过帝国的一些身份考核,然后考上地方法庭专门开设的学习班,才有机会阅读那些大砖头书,进而毕业后才有可能成为法庭的见习裁判员、正式裁判官什么的。
比方说之前那位裁判官,正是隔壁镇子一路考出来的天才人物,转正后才调到德多港不久。
可在他们眼里天才一般的裁判官,被伊泽阁下两句话就打得说不出话,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他们旅店的客人比他想象的厉害得多,可不得更尊敬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