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裴敛不知去了何处,她想寻人谈谈能否将玉佩拿回来,却根本不见其踪影。
她挑起车帘,朝着端正立在马车外的守卫小声问道:“督军哪儿去了?”
守卫身子挺得笔直,见寒鸦正与旁人说话并未注意这边的动静,才小声答道:“属下不知,只知督军会在天明前赶回来。”
姜泠本也没指望他能得知裴敛的行踪,可听闻裴敛要天明前才赶得回来,不禁有些丧气。
既然今夜逃不了,也要不回玉佩,除却睡上一觉,她也再无别的事可做。
但许是白日睡得太久,这一觉极其短暂。
东方天际才将将泛了些青荷色,她就幽幽醒转过来。可她刚抬手揉了揉眼皮,却听马车外传来一阵细微脚步声。
她下意识收手假寐,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脚步越来越近,片刻后在马车外停驻。似有人撩起车帘一角,透了些恼人的寒风进来,她忍得十分辛苦,才将涌到唇边的喷嚏忍了下去。
她不敢睁眼,不知帘外之人是谁,须臾过后,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沉郁厚重,仿佛百年苍木。
她不知此香名字,却识出这是此前裴敛帐中所用之香。
帘外之人,是裴敛。
她鬼使神差般没睁眼,依旧假寐。
片刻后,寒风不再,幔帐应是被放了下来,而后就听外头传来寒鸦的声音:“督军今夜可见着总督派来的信使了?”
“嗯。”
“那宫中如何?”
“慌不择路。”
马车外二人细声交谈,姜泠竖着耳朵听得仔细。
宫中慌不择路是何意?如今大俞大胜,她父皇不该在天极殿痛饮庆贺吗?
脑中正盘思着,又听裴敛毫无情绪地说道:“圣上派出的十万大军已近大俞边境,朝着上景而来。如今圣上遇刺,身边没了大军,本督再顺势将上景玉玺兵符丢失一事透露出去,他心头慌乱得很,遂下令特许义父带兵入都,护卫皇城。”
“如此便与督军预料的一模一样。”
“是,待义父入都,与本督里应外合,便可取了那人的项上人头。天下易主,指日可待。”
“那其余九州......”
“已有五州顺了本督与义父,三州关门避世只求自保。而江都城中中那个蠢材领着区区五万大军,不足为惧,做个垫脚石倒还勉强。”
“督军英明。”
交谈声被风送进马车之中,姜泠听得清楚。一阵茫然过后,却被天下易主四字吓得不轻,浑身战栗,身下衣裳也被冷汗浸湿,呼吸沉重险些抑制不住出声。
虽说她在政事上一窍不通,可方才外头二人的一番话,她却懂了个明明白白。
都城十万大军朝着上景而来,圣上遇刺,宫中慌不择路命裴敛义父也就是荆州总督苏崇带兵入都,苏崇与裴敛里应外合,天下易主。
短短几句,却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裴敛与其义父苏崇怀有不臣之心,这是场蓄谋已久的大局,局中人便是如今的大俞之主,是姜家人!
苏崇手中的十万大军,再加之圣上亲自拨给裴敛十万重兵,二十万大军往大俞江都而去,根本不是为了应皇命、护宫城,而是为了造反!
牙关紧咬着衣袖,她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直到马车外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才敢放肆呼吸。
大俞定都江都城,她听许润声说过,如今统领御前军和禁军的是她的表兄王冲。人无大才,智寡懦弱,但因着她母后的缘故,得父皇重用。
而裴敛义父,荆州总督苏崇,却是大俞重臣,真正的才武双全,自其双十入仕,至今已为大俞效力三十余年。大俞十州之中,荆州兵力最为强盛。
但无圣上之召,各州绝不能带兵进都,否则便是犯了天下大讳,以谋逆论处。
裴敛设法取得她父皇信任,拿得重兵突击上景,待她父皇剩余的大军前往上景善后,裴敛再派人刺杀她父皇,逼她父皇情急下令让荆州总督苏崇带兵入都城。而她父皇倚重裴敛,遇刺后定是急着将他召回,否则裴敛根本不会这般着急要班师回朝。
裴敛再与其义父苏崇里应外合,在二十万大军面前,江都城留守的那五万大军同她那庸才表兄,根本不足为惧。
正如裴敛所说,在这样的局势下,天下易主,当真指日可待。
她以为裴敛如此自负是因其文武双全,又得圣心,却不想竟是因他早已将自己看作天下新主。
乱臣贼子,竟还敢与她说天下疾苦?
如今想来,上景玉玺兵符丢失,裴敛根本不在乎,不过装装样子搜寻一番罢了。
裴敛之意根本不在上景,而在大俞。
难怪昨夜寒鸦说她若想告状,也得有机会才是。她当时不懂,现在才明白过来寒鸦是话里有话。
而裴敛囚着她也不是为了回朝邀功,而是为了......
为了什么?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中却一片混沌。
她身为大俞公主,姜家之后,她的存在于裴敛而言没有半分好处,为何裴敛不直截了当地一剑杀了她,却要煞费苦心地将她带回宫中?
她翻来覆去想不明白此事,却想明白了一点,无论裴敛所求为何,待她回了宫中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她必须逃,而且事不宜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