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了挪脚,脚下果真传来一阵刺耳的刮鸣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容忽视的刺痛感。
腔中心跳急速攀升,浑身血液上涌,扶着博古架的手开始疯狂颤抖。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或是不甘积压多日,又或是对死亡本能的恐惧,姜泠蹲下身捡起瓷器碎片便朝着面前之人全力扎去。
她不会下地狱,她早已在地狱中,阻拦她逃脱之人才会下地狱!
事已至此,这重兵高墙她逃不了,那就鱼死网破,也好过让她独自一人痛苦!
*
被裴敛斥责后,昙娘也不好再跟上前去,眼见姜泠亦步亦趋跟在裴敛身后去往书房,她也只能候在原处。
不难看出,今夜裴敛心情不佳,便是她,也许久未见他如此了。
但那样子却又不似病发,否则该被唤走的便是她,而非姜泠了。
她捡起灯笼候在廊下,垂首看着被月色映照的鞋面,长叹一声。
“昙娘缘何叹气?”
寒鸦缓步走近,腰间佩刀与硬甲相撞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突兀。
扫他一眼,昙娘问道:“今日主子在宫中可是受气了?回来就发大脾气。”
寒鸦望了眼远处书房,窗格之上被烛火绣上两道交织人影,不悦应声道:“嗯。昏君无道无义,实在可恨。”
“左右也不过再等上两日,你也不知劝劝主子。”
“昙娘担心那丫头?”寒鸦抬手指了指书房。
昙娘埋怨似地恨他一眼:“明知故问。”
谁知寒鸦听言后也不悦起来,气哼道:“连那丫头自己都知晓她唯有死路一条,昙娘为何执迷不悟?更何况,你看着督军长大,姜家人造下的孽,你也忘了吗?”
“你同裴敛穿一条裤子?说话越来越像那兔崽子了。”昙娘愤懑,竟也直呼了裴敛名讳。
天知道,上回她唤裴敛兔崽子,都是多少年前了。那时的裴敛虽沉默寡言,可不似如今这般不近人情。
“我的命是督军救下的,自然向着督军。”寒鸦说此话时,竟还抬手朝着书房处拱了拱手,虔诚至极。
“寒鸦,你自小跟着主子读书明理,难道不知姜泠无辜吗?她五岁便去了上景,可不只是为了姜家,也是为了大俞。姜家犯下的罪行,与她何干?为何一定要让她来偿?”
“臣民犯错,一个不慎便要株连九族,那天子犯错,为何他的亲族就有因无辜二字而得以保全的道理?”
说着,寒鸦也觉气血上涌,拔高了声量:“当今圣上昏庸无道,滥杀功臣,鸟尽弓藏之术频频上演,朝中大臣皆人心惶惶,坐立难安。督军夺位,不光是为了私仇,亦乃天下心之所向,否则为何各州刺史要么暗中支持,要么闭门求生?要怪,就怪姜泠命不好,生在了姜家!”
裴敛是个孤僻之人,身边亲近之人并不多。
细数来,也不过苏崇、昙娘、寒鸦三人而已。苏崇昙娘如父母,寒鸦如手足。
是以,寒鸦对昙娘也向来敬重。
倒不光是看在裴敛的面上,也是因着他幼时也多承蒙昙娘照看呵护,才有机会能长成如今这副筋强骨健的模样。
因而,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冲昙娘发过脾气。
话音落下,便是良久的沉默,只有不断呼啸而过的风声,拼命灌入人耳中。
昙娘木着表情,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盯得他胸腔中愧疚与歉意翻涌如浪。
可他如今已是七尺男儿,说出的话便没有撤回的道理,更何况他字字所言,皆是事实,并无错处。
他抬起手,不自在地搁到唇边轻咳一声,而后转身欲离去。
刚转过身,却听身后昙娘略显苍凉的声音追来:“你是男子,脑中只有是非对错、深仇重怨,可你忘了,这世上还有人心。他这几年愈发冷僻,沾染的人命越来越多,纵然其中有当今圣上所害,可你怎知不是他困囿于心,被仇恨蒙蔽?”
“正因他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才不愿他披荆斩棘、历尽千帆过后,除却生杀予夺的大权,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寒鸦并不明白,待督军坐上那至高之位,大仇得报,天下安定,怎会一无所有?
正沉思着,却忽而见远处书房烛火尽灭,陷入沉寂。
尚不及反应,又听书房传来重物跌落破碎之声,划破长夜。
“不好!”
他拔刀上前,几息之间就奔到书房门前。
昙娘也觉出不对来,颤颤巍巍拎着灯笼跟上前去。
待她疾跑到书房门前,借着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灯火,看清书房中的场景后,可谓后脊生寒,汗毛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