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回头，就见姜泠笑眼盈盈地在他身前止了步子。

虽说前有昙娘百般叮嘱劝说，可寒鸦觉得面前此女就是没安好心，对她实在不喜。却又怕说多做多，只得紧了嘴，并不多说。

裴敛没出声阻拦，他也只得侧身让路。

“多谢寒大人。”姜泠从善如流谢过，提着食盒跨入屋中。

裴敛坐回书案之后，漠然看着姜泠将食盒中盛着的小碗端至案上。

“今日不奉茶了？”

姜泠摇头，唇边携着并不深刻的笑意：“近日天寒，我为督军做了碗枸杞银耳，热热身。”

说着，她取出羹勺，在那镌萱草纹瓷碗中搅了搅，勺碗相撞，发出伶仃轻响。

裴敛竟觉着这声响，有些悦耳，但他宅中物件名贵不俗，其声自然也非凡响。

而后姜泠双手持碗，递到裴敛眼前：“我煨了足足一个时辰，督军尝尝？”

碗中银耳清润浓稠，卖相极佳，可裴敛却只略看一眼，就收回了神，冷笑道：“本督怎知这当中是银耳，还是别的东西。”

端碗的手一抖，姜泠露了刹那慌乱：“督军是怕我下毒？”

难道这几日他不受她的茶，是怕她心有不轨，在茶水中下毒？诚然，这确实也是个办法，但天地良心，她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裴敛不置可否，提笔继续摹字。

姜泠也没多说，竟是拿起羹勺舀了一勺，浅尝一口：“这般，你可信我了？”

裴敛见她自顾自往嘴里送了一口，而后将那羹勺放回瓷碗之中，手中摹字的笔，悬在了半空中。

黯墨砸了下来，在官纸上凿下黑斑，佳作尽毁。

他低头看了眼被毁掉的字篇，失了兴致，只得又扔了狼毫，扯过一旁布巾，擦拭着手指上不知何时沾染的笔墨。

而面前的女子却仿佛浑然未查他的不耐，端着碗朝他又送了送：“督军？”

于是裴敛双手撑在书案上，身子稍向前倾，终于语调不善地提醒道：“这是你用过的。”

闻言，姜泠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十分不妥，登时红了脸。粉雕玉琢的面容攀上绯红，潋滟的双眸藏着心慌。

同用一副碗勺实乃亲密至极，哪怕她从前与许润声亦师亦友，也从未行过如此逾矩之事，更不说眼前的是想取她性命之人。

她忙将瓷碗收回食盒中，转身朝外走去：“我这就去重换一碗。”

“站住。”

寒冰似的二字，阻了她的步子，她回过头看向裴敛，耳后还有未散的红痕。

“折腾来折腾去，你不嫌麻烦，本督都嫌烦，”裴敛坐回圈椅之中，揉了揉眉心，不悦道，“本督早已说过，你这般做派不过徒劳，你的命自有归处。”

雨越发急了，裹挟着北风，无情无欲地吹了进来，牵起姜泠的裙摆，雕出了那隐藏在霓裳下的身骨。

消瘦之外，是她都不曾察觉的姽婳。

她在原地顿了几息，而后才悠悠挪回案前，说道：“我今日，并非是来求生的。”

裴敛抬首，眼含怀疑：“那求什么？”

“我想求......督军允我，明日随昙娘出门一趟。”

不出意料，此话一出，裴敛便笑出了声，仿佛听了个极为荒唐的笑谈。

面色骤冷，如冬月寒冰。

“看来公主还是没摆正自己的位置。”

“不。”

姜泠往前一步，腰腹抵上书案：“我很清楚，如今我的命在督军手中，我当谨言慎行、心无杂念。可正如督军所言，我的命自有归处，而那归处便是黄泉。但我已十二年不曾回过江都，我想再瞧瞧江都的风貌。”

说着，她竟有些哽咽。

“我不过将死之人，只盼督军能看在我也曾为了大俞，远赴上景的份上，圆我此愿。如此，便是身首异处，我亦无憾。”

卖惨一事，她向来是信手拈来。在上景宫中，刚硬易折，唯有柔弱，还能挣得几分残喘的生机。就是铁石心肠，也得裹上一层绵软。

这番话言辞诚恳，连姜泠都恍惚觉得，自己好似当真只为瞧一眼如今的江都。

但理智尚在，她很清楚，照昙娘的意思此举不过是个试探，试探如今裴敛对她，到底有几分可怜。

如此便知，这几日她花的功夫，是否当真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