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抱在胸前的双手缓缓落下,垂坠在身侧,无声地看着合眼仰面的姜泠。
其实今日他来之前也并未深思,只是听朱言所说,就觉姜泠不识好歹,侥幸保命还不消停,竟还想对自家主子不利。
他下意识觉得,姜泠是去杀裴敛的,却没想到,得来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答复。
十余日不见,他好似觉得姜泠有些变了。
虽说他与姜泠彼此大概也只是互相憎恶,但此前的姜泠虚伪做作,却也真实。
会因为裴敛允她出府而刻意在他面前表露欢愉,会为了活下去跪地求饶,也会同裴敛声嘶力竭对峙。
却从未像如今这般,平静地说自己是去求死。
“为什么?你不是很想活吗?”
“是,我很想活。”
姜泠转头看他,笑得凄凉:“可我想活,想好好地活,你们允吗?”
又是一阵沉默,此时此刻,连缱绻细风都变得躁乱。
寒鸦抿唇不语,却突然想起了昙娘。
昙娘不止一次与他说姜泠无辜可怜,他却从未听进心里过,一心一意把她当作敌人看待,恨不得替裴敛杀了她。
他告诉自己,姜泠罪有应得,可姜泠与王冲勾结一事,却迟迟没有线索。
那日姜泠奄奄一息被带进宫时,他突然对姜泠生了一丝不忍。
因而他自己也很矛盾。
他应该恨她,也确实恨她,但他绝非滥杀无辜之人,即便他要对付她,也会是他亲手找到证据之时。
良久过后,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姜泠颔首,捞起腰间绦带,在指尖缠绕:“可谁知哪日淮王或寒大人不高兴了,便要收了我这条小命,抑或是将我的亲族从皇陵中拎出来,当着我的面,砍了他们的头颅?”
她并未刻意措辞,说得直白。
手中的长刀被捏紧,寒鸦沉声道:“不会。”
“为何不会?”
姜泠扔下绦带,站起身,面朝寒鸦追问道:“淮王恨姜家入骨,寒大人莫不是忘了?要我说,寒大人也不该来此与我多言,以免被我拖累。”
寒鸦紧抿唇瓣,沉默良久。
“我既说了不会就是不会!如今淮王初掌政权,根基不稳,留你自有用处。我劝你在此好好呆着,切莫生事,否则......”
“若我一心求死呢?”姜泠仰头看他。
寒鸦冷笑道:“你若死,那个丫头......”
他抬手指向内屋:“她就得给你陪葬。”
说罢,寒鸦径直离开了院子。
寒鸦的身影将将转过院门,姜泠唇边那抹凄苦惨笑便霎时不见,而后轻笑出声。
秋杏听着没了动静也走了出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摇摇头,抬手抚过秋杏圆润温暖的脸庞,笑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此话来得莫名,秋杏忍不住去摸她额头,怔愣道:“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夜淋雨发烧了?”
姜泠仍只是笑,而后说道:“秋杏,我饿了。”
“那你等着,我去找些吃的来。”秋杏也出了院子,独留姜泠站在原地傻笑。
冬日乍暖,意味着这个冬天,已快到尽头。
今年冬日,姜泠的泪落了不少,像今日这般畅怀大笑却是屈指可数。
原本她还在猜测裴敛留着她的缘由,却不想这答案今日却自己找上门来。寒鸦方才说裴敛根基不稳,留她自有用处,她便明白过来了。
裴敛还需借她,留个好名声。
纵然裴敛自诩猖狂不羁,可他如今身为代政王,就必须正视言官们的口诛笔伐。她父皇母后死得声势浩大,连头颅都被悬在天极殿前整整一日,王冲的罪却定得仓促,而裴敛若此时登基,难免惹人生疑,所以才暂且自居代政王。
而她,五岁便为了大俞远赴敌国作质和亲,其中功劳,朝中定然也有人记着。
若裴敛此时对她不施以善政怀柔,保她安然无恙,对他自己定然不利,所以裴敛无论如何,都得留着她。
至少在裴敛稳住局势登基之前,不会对她动手。
想通其中关节,就仿佛吃了定心丸,姜泠悬了整整十日的心才终于落回实处。
她深吸一口气,通身舒畅,心有一计应运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