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道:“臣与王爷本就是合作,各取所需,姜泠不敢相忘,如何敢向王爷奢求庇护?合作,是伯仲之间,你来我往。除却王爷本该给臣的回报,其他的便是施舍。所谓施舍便是恩,这恩迟早要报,但臣如今一无所有,这恩只怕是报不了。”
她微勾唇角,笑却不达眼底:“臣还不起,便不敢欠王爷什么。”
话音如珠玉落盘,清脆伶仃,可入了裴敛的耳,却仿佛夜半春雷,汹涌滚滚,扰人清梦。
姜泠面色从容,疏离淡然,偏就是这幅模样,让他格外烦扰。
他宁可面前的女子能显露些许愤怒与不耐,斥他别有所图,却也不愿自己捧上去的好意,被完好无缺地送还回来。
他不自觉抬手抚上腰腹,隔着衣料已感知不到那道被姜泠用碎瓷片刺破的伤口,他却突然觉得有些可惜,为何这般轻易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摩挲着衣料,慢吞吞地说道:“本王给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这女侍中的位置你必须坐。若不想借本王的势,就拿出女官的模样来,别让旁人随口一唬,就被吓得连连后退。”
他拿起折子,手指微动翻过一页,不等姜泠再开口,又兀自说道:“回吧,让朱言进来伺候。”
姜泠默然颔首,走出殿外。朱言已等候多时,见她出来忙笑迎上前,与她换了值。
而她走下白玉阶,却没急着离开,反倒在原地站了许久。
宫人来往,皆目不斜视,小心翼翼迈着步子,匆匆行过她身前。
在这座巍峨肃穆的天极殿前,其余一切都显得格外渺小,仿佛浩瀚湖海中翻腾的鱼虾,在大风大浪中艰难求生。
方才裴敛是在说她怯懦,她听得明白,但她觉得裴敛说得不错。
经年日久的深宫生活,做不了击山之石,就只能让自己软成团棉花。这是她在上景宫城中悟出来的道理,亦是许润声教她的求生之道。
可将才裴敛说她身后有他撑着,让她拿出做女官的模样来,她竟有一瞬恍惚,好似她当真有了依仗,只是恍惚过后却是一阵恶寒与后怕。
她竟险些就信了他的话。
分明身处阳下,她却觉得有些发冷,只能抬手抱臂试图缓解身上的不适。
信不得,她告诉自己,而后转身离去。
待回了之兰阁,秋杏正恹恹地坐在海棠树下,见她回来也没上来迎她。
她见秋杏面色不对,上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秋杏无力点头,强撑着坐直身:“兴许是吃错了东西,闹了一早上肚子。你可用过饭了?方才朱常侍命人给你送了饭食来,我去取来。”
姜泠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回原处,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道:“你好生歇息吧,我不饿,倒是你脸都白了,可要我去寻太医令来瞧瞧?”
“我哪有那么娇气,”秋杏吸吸鼻子,嘟囔道,“我自小肠胃就不好,老毛病了,我有临走前我爹给我制的药丸,过会儿就好了。”
说罢,秋杏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罐,轻轻一摇,发出哗哗的声音:“你瞧,吃着药呢,别担心。”
将信将疑地看了秋杏几息,见她虽说面色不佳但精神尚好,姜泠这才稍稍安心,温声叮嘱:“那你若有何不妥,定要立马与我说。”
秋杏笑着点头,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说道:“你今日如何?朱常侍还命人给你送饭来,是王爷的意思吧?”
提及裴敛,秋杏眼底淌着好奇,面上笑意放肆,全然不见方才无精打采的模样。
说着,银山将食盒提了出来,默不作声放在姜泠手边小案上。
秋杏上前将食盒打开来,霎时两眼放光:“这也太丰盛了。”
食盒里静静躺着三碟凉菜,一道蒸桂鱼,一道腌牛肉,配了些乳饼,并一盅陈皮红豆沙。
可姜泠却没胃口,淡淡扫了一眼,道:“给你留着,晚上热给你吃。”
若是往常秋杏早已高兴得合不拢嘴,可今日却一反常态,摇摇头道:“不用不用。”
“为何?”
“因为朱常侍的人说了,往后咱们之兰阁的吃食由朱常侍亲自负责,那不就是咱们日日都能吃到这些好吃的意思?”
朱言亲自负责?
姜泠这才认真去看食盒里的东西,确实道道精致,比此前秋杏去膳房取来的好上许多。
朱言乃御前之人,没道理做这些细微之事,照看她的饮食,这只能是裴敛的意思,秋杏猜得到,她自然也猜得到。
只是她不明白,裴敛为何会在意这些琐碎小事?难道是让她伺候他的回报?
她拈起一块乳饼送入口中,醇香软糯,让她这平日里口腹之欲极低之人都为之惊艳。
她细细嚼着,口中乳.香四溢,恰逢头顶清风吹过,带来阵阵海棠花香。
也罢,她忽地释然,至少这御前伺候也并非尽是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