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云,我做了你近十五年的兄长,你觉得我若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会如此迂回吗?我若想监视谁,会费心费力自己去盯着她吗?”
不会。他和她心知肚明,他绝不会费这些心思。
可苏觅云却好似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依旧笑着,可眼里到底浸了泪光。
“不重要。”她说。
“这很重要,你不是痴蠢之人,不可自欺欺人。”
裴敛略哑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柔和的规劝,甚至看向身旁剩了半碗汤药的青瓷碗,滑滚喉头。
真相已到嘴边,却被苏觅云打断。
“这不重要,”苏觅云噌地站起身,眼中铺满痴狂,“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她是什么人,而她也明白自己终究难逃一死,这就够了。”
即便她再三告诫自己不能轻易就被牵着鼻子走,可她终究没有克制住满腹的怨恨和委屈,哭闹出声。
她以为她说了那些话,裴敛就会心生顾忌,出于对亡人的歉疚也好,对生者的交代也好,总归会收敛一二。可谁知裴敛却偏要将事实剖开,逼着她看。
也是,裴敛向来恣意,又怎会因她三言两语就收敛?
“我告诉她了。”
眼泪放肆滑落,苏觅云勾着虚伪的笑意,说道:“我告诉她,那毒是义兄你所为。真相究竟如何真的不重要,是不是你所为,她和你都是云泥之别,生来便该是仇人。”
说罢,苏觅云一面拭泪一面快步离开了裴敛寝殿。而裴敛独自静坐许久,随后强撑着身子再次上了高阁。
心口依旧抽痛,冷风灌入时,呛得他连连咳嗽。朱言守在阁下,也依稀能听到高处飘来的低咳声,不禁摇头叹气。
昨日阴雨过后,天彻底晴了。裴敛扶着栏杆,被晃眼的日头逼得微眯了眯眼。
到底是被苏觅云那番话戳中了心窝,望着之兰阁的目光渐渐凝重。
*
之兰阁被封禁着,纷纷扰扰被隔绝在外,日子过得缓慢而平和。
芳菲落尽,绿意葳蕤,那株海棠终是活了下来。姜泠腕上的伤也逐渐愈合结痂,直到只剩一道淡红色的疤痕。
至于秋杏,依旧时不时地昏睡,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秋杏面色似乎日渐红润起来,昏睡时也不会像以往那般痛苦难熬。
大多时候仿佛只是睡着了,正在做着什么甜腻温馨的梦,甚至唇边还带着笑。
或许当真是岳真配的新药起了作用,抑或是秋杏本就命不该绝。姜泠脑中紧绷的弦也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而她再见到裴敛那日,春日已经耗尽,眼见就要入夏。
这日她为秋杏擦拭了身子,刚坐到廊下歇息,就见许久没开的宫门从外头被推开来。
一张熟悉而祥和的面容映入眼帘,让她有一刹那的恍惚。
“朱常侍。”她起身唤道,带着惊讶。
朱言笑着走来,略略躬身道:“姜侍中久别无恙?”
她点头道:“一切都好。”
朱言笑得和善,说道:“今日老奴来是奉王爷之命解了之兰阁的禁,让您回天极殿伺候。”
太久没去天极殿,姜泠换好官服同朱言走在半道上时,蓦地生出一丝惶恐。
自从上回裴敛在之兰阁晕倒后就再没见过他,外头的消息也进不来,至于他后来如何,她一概不知。
念及此,她略一沉吟,朝朱言低声问道:“王爷的病可大好了?”
朱言领着路走在她斜前方,转头看她一眼,颔首道:“大好了。”
其实裴敛只歇了五日,能照常起身后就恢复了朝会,日日勤政并未懈怠。但之兰阁被投毒一案,直到前两日才找到能治罪的关键证据,因此直到今日才将姜泠召回。
其中细节姜泠不知,心中仍在忖度着裴敛病重一事,随口恭维道:“王爷大难不死,是有福之人。”
朱言笑笑,没再接话。
时过正午,姜泠踏着一地碎光,进了天极殿。
那人依旧坐在金龙长案后审阅奏折,神情严肃而专注,浑身镀满不可侵犯的君王气度。
除了传来的阵阵低咳,还残存些许重病过后的痕迹。
她脚步很轻,却依旧扰了案后之人。
裴敛抬头,望向她的时候,周身寒光不经意间变得柔和。
他放下折子,嗓音沉缓,还带着一丝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