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可一开口,声音却依旧沙哑。
方才裴敛的模样显然是有意遮掩,姜泠自然顺势假装没听见,走到殿中行了一礼,问道:“王爷昨日允臣之事,现下可能兑现了?”
“不急,”裴敛埋头看着折子,“本王已经让朱言去安排了,晚些时候来接你。”
姜泠点点头,安安静静跪坐下去,为裴敛研墨。
又是一日事忙,陪同裴敛用过午膳后已近申时,姜泠等得心急,却不敢催促。
察觉到她目光不时瞟向远处滴漏,裴敛终于开口:“本王听说你那侍女身子痊愈了?”
他视线不离折子,声音淡然清冷。
研墨的手顿了一息,姜泠侧头看他,心道昨夜岳真果然是去与裴敛禀报了。可裴敛为何对一个侍女如此关注?
鸦青色的睫羽遮挡了裴敛的眸光,她分不清他的情绪。若非她知晓昨夜岳真的动向,应当也只会认为裴敛不过是随口一问。
她面不改色,点头道:“岳太医医术高明,研制出了解药,才能让臣的侍女躲过此劫。”
放下手中松烟墨锭,她后退半步,竟是敛袖朝着裴敛行了叩拜大礼:“此事亦要多谢王爷,若非王爷开恩,秋杏定然得不到岳太医的救治。”
她伏跪在地上,并未急着起身。
这一礼是她替秋杏还的,无论裴敛究竟为何对秋杏解毒一事记挂在心,但他能让岳真救治秋杏,实算得上是一份恩情。
满室宁静,姜泠耳边只余头顶传来的浅淡绵长的呼吸声。
裴敛看着恭谨跪地的少女,双肩单薄如蝶翼,竟是如此瘦小的一团。
良久过后,他才轻启薄唇,问道:“你一点都不曾怀疑过本王吗?”
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沙哑和除了他自己无人可察的愉悦。
姜泠直起身,顿了须臾反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之兰阁事发当日,本王的义妹不是与你说此事是本王所为吗?忘了?”
裴敛微微挑眉,神情轻松,全然没有被人怀疑该有的愤懑。
那日苏觅云的暗示和讽刺,瞬间在姜泠脑中响起。
她闭了闭眼,清散脑中杂念,而后直视向面前那双深眸,粲然一笑:“倘若此事当真是王爷默许,昨日又为何要告诉我幕后主使是太尉袁翼?”
“兴许,”裴敛指尖在案上叩了两声,眸色戏谑,有些不正经地说道,“本王是想嫁祸于旁人,推卸罪责,好让你继续为本王效力呢?”
姜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别的不说,裴敛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公正,换做之前,裴敛若是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丝毫不意外。
可偏偏这段时日,她对裴敛多了那么几分了解。
因而她摇摇头,眨了眨那双清灵通透的眸子,缓缓说道:“王爷见经识经,但臣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包,虽没读过多少书,却也分得清谁想害臣,谁又在保护臣。”
淡粉色的唇瓣在裴敛眼前张张合合,吞吐幽兰,让裴敛情不自禁倾身上前:“保护?那你说说看,谁在保护你,又是如何保护你的?”
若是往常,姜泠定会不着痕迹地躲开裴敛的靠近,可今日她却不想躲,迎着那道探寻含笑的目光,朗声道:“保护臣的人,不就是王爷吗?”
叩案的清脆响声戛然而止,所有的戏谑揶揄霎时从他眼中褪去。
倒不是惊讶这个答案,相反,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听到姜泠说出这话,竟是这种感觉。
好似心底沉积已久的坚冰终于迎来一线暖光,融化、积蓄、汹涌,而后决堤到一发不可收拾。
不等他反应过来,面前少女便在他炙热的眸光中再度开口:“王爷让臣来天极殿伺候,让臣与王爷用过三餐才能回之兰阁,将臣日日放在眼皮底下,不正是想保护臣吗?若非如此,之兰阁中毒之人,怎会只有秋杏一人?”
他知她通透,但现下听她这般说,仍是不禁开怀一笑,可那笑却再度扯着肺腑,逼出一阵沉沉的咳嗽。
他强忍着胸腔中的燥热与不适,凝着她,平复声线道:“倒是不傻。”
“自是不傻,”姜泠眉梢微扬,一字一句道,“就算臣没看明白这些事,便从最简单的道理来看,对王爷而言,臣如今活着比死了更有用,不是吗?王爷与臣有约在前,自是会护着臣,而非七弯八绕地来要臣的命。王爷讲信义,臣也自当竭尽全力相助王爷。”
刹那间,裴敛唇边笑意如同风沙过境,无影无踪。
她竟觉得,他做这些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那可笑的约定?
仿佛被人在心口重重锤了一拳,铺天盖地的咳意袭来,他再也抑制不住,硬生生咳弯了腰。
姜泠不知所措地看着一声比一声咳得厉害的裴敛,心道方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又这样了?难道是自己说错什么话刺激到他了?
可她所说句句属实,更是在向他示好,并无什么不妥啊?
但眼前人咳得几乎快要背过气去,容不得她想那么多,赶忙倒了杯净水递上前,犹豫一瞬,抬手轻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轻声问道:“可要臣去传太医令来瞧瞧?”
后背隔着单薄衣料传来的温热,让裴敛倏尔一怔。
“不必。”他猛灌一口凉水,强压下胸腔中的不适,找回君王气度,冷冷道。
姜泠愣愣接过茶杯,心中正奇怪着,就见殿外快步走来一人。
所有疑惑当即被抛之脑后,她起身朝着来人急切问道:“朱常侍可都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