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好。
一夜噩梦纠缠,看着铜镜中面色灰败的面容,姜泠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秋杏拿着梳篦替她顺发,略显忧色:“女郎昨夜睡得不好,能否告个假休息一日?或是让岳太医开些安神静气的方子?”
近些日子秋杏养病,每日要睡上七八个时辰,因而到了夜里反倒睡不安稳。昨夜她起夜时顺道想着去寝殿看看,却不想透过半开的窗扇,闻得阵阵低泣。
寝殿内的人大概是入了场不太好的梦,哭得不能自已,却怎么也无法抽离。
相伴这几月,秋杏其实从未见过姜泠正经哭过,便是得知先皇先皇后崩逝那日,她也不过坐在院中,发了整日的呆。
所以秋杏很难想象究竟是怎样难以消解之事,才会入得她的梦,又让她如此伤怀。
但秋杏知道,她定然不愿让人知晓昨夜之事,因而今日便也只当无事发生,照常为她梳洗。
姜泠并未察觉秋杏眼底的担忧,只出神般摇摇头:“不必了,有些事做反倒好些。”
好过她呆着之兰阁中无事可做,尽去想那无用之事。
知晓拗不过她,秋杏只好作罢,默不作声替她在眼下扑了些脂粉掩饰。
收拾妥当后,就见朱言喜气洋洋地来了。
“朱常侍怎么一早就来了,可是有何事?”姜泠态度和缓地问道。
“老奴是来传王爷口信的,王爷说,往后准允姜侍中先去玉堂宫处理半日琐事,下午再去天极殿伺候。”
玉堂宫何来的琐事?准她上午去玉堂宫,自然是让她去见昙娘的意思。
姜泠有些意外,原以为往后等裴敛高兴的时候能时不时见上昙娘一面,却不想原来昨夜裴敛的意思竟是让她每日都能去玉堂宫照看昙娘。
朱言见她怔愣模样,自然知晓她在想什么,遂上前一步解释道:“昨日您去见过昙娘后,昙娘状态似乎好了些。岳太医的意思是昙娘愿意见着您,心情舒畅,身子自然好得快,所以王爷此举也算两全。”
既是为了昙娘着想,亦是为了让姜泠高兴。
得此消息的喜悦全然占据了姜泠的心思,无暇去想朱言所说的两全,究竟是哪两全。
她屈膝朝着朱言道了声谢,便随他一同去了玉堂宫。
正如朱言所说,昙娘今日状态确实好了许多。她到的时候,昙娘已经十分配合地用了两碗药膳粥,见着她时,竟还露出了刹那笑意。
虽是转瞬即逝,却足以让她欢喜一整日。
这半日她属实没闲着,先是陪着昙娘在玉堂宫中走了一圈,又去往太医署寻了岳真,将如今昙娘的情况问了个清楚。
昙娘当日被歹人拽下马上摔了头,这才得了如今这般痴症。
“昙娘当日头上身上皆是受了重伤,能保持而今这幅模样已然不易,现下顶多也就是维持着身子康健,要想靠用药治好这病,希望渺茫。但这病与心绪有关,若昙娘心情好说不定慢慢就能痊愈。”
得了裴敛嘱咐,岳真将昙娘的病况如实相告于她。
她点点头,神色认真道:“我明白了。”
从太医署出来后,已临近晌午,她没再回玉堂宫,而是按照约定去往天极殿伺候。
刚踏上白玉阶,就见朱言吩咐人在偏殿布好了菜,见她来了赶忙上前道:“姜侍中来得正好,王爷刚让老奴去找您呢。”
姜泠探头往殿内望了眼,正巧瞧见裴敛起身往偏殿走去,忙跟了进去。
起初裴敛让她同案而食的时候,她还有些畏惧不安,可历经这几月后早已习惯。
其实这样甚好,既能免于被人暗害,又不用愁每日餐食。
思忖间,她走到裴敛身旁,娴熟自然地跪坐下去。
裴敛慢条斯理地拿起筷箸,动作优雅沉稳。
她不由自主看向他润白纤长的手指,心道不得不说,裴敛这双手生得极为好看。
不似书生文弱,也不比武将粗糙,能提笔作诗赋,也能……
轻易捏断人的颈骨。
姜泠握着筷箸的手紧了紧,犹豫一息,才将在心中盘桓许久的疑问问出了口:“王爷如今允臣照看昙娘,不怀疑臣当初勾结旁人了吗?”
身旁人轻笑一声:“你不也没信本王默许旁人害你,礼尚往来,本王不该信你吗?”
姜泠略显狐疑地转头看他。
她问他,是想知道他究竟找到了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的清白,可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没证据,只是因为想相信她?
裴敛察觉她的视线,无声勾起唇线,岔开了话题:“昙娘今日如何?”
姜泠闻声回过神来,见裴敛正盯着自己,遂如实答道:“昙娘今早用了两碗药膳粥,又与臣在玉堂宫内走了一圈,臣离开的时候昙娘状态还不错。”
说着,她唇边也浮现丝丝笑意。
裴敛面色未改,声音倒是松缓下来:“也是奇怪,昙娘如此喜欢你。”
当初明知他与姜泠之间的渊源,却依旧毫无保留对她好,如今病了,便是连苏觅云也时常认不出,见了姜泠一回,倒愿意用饭、愿意出去走走了。
倏尔想起昙娘拉着她问身上的伤痛不痛时的模样,姜泠心头软陷。
说来也可笑,自小到大她竟还不曾享受过被长辈呵护爱怜的感觉。
小时候在大俞时,便是受了伤,母后也只会不咸不淡地说上一句:“痛就对了,痛你才能长记性,万事该小心谨慎,否则往后如何协助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