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觅云眼含希冀地看着眼前人,近乎哀求般说道:“父亲所说之事,我实在能力有限,你一定得帮我。”
在少女温柔可怜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寒鸦滚了滚喉头,将信展开来。
粗略一读,却惊得寒鸦后背生寒,许久,他才似不确定般问道:“端午宫宴?”
“正是端午宫宴!”
少女眸光伶俐狡黠,泛着诡谲的光:“此事若无你,我定然办不到。”
*
姜泠从膳房取了热好的角黍时,外头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势颇大,顷刻间,周遭便彻底陷入朦胧雨雾之中。
昙娘还饿着,她不敢耽搁,利索拎起袍角,将食盒护在胸前,一头扎进雨中。
她紧盯着脚下,却没跑两步,就撞入了一方宽阔温厚的胸膛。
头顶传来雨滴打向伞面的滴答声,只当自己无意撞上了前来办事的宫奴,仓促往后退了两步。
“抱歉。”她轻声说了句,转身准备离去。
谁知忽地腰上一热,她整个人被强横地揽回伞下,而后头顶传来裴敛的声音:“这么大的雨,也不怕病了?”
她这才抬眼去看面前之人。
雨雾蒙蒙,浮光霭霭,萦绕在那张俊朗不凡的面容之上徒增几分神秘。
看清来人后,她赶忙拨开揽在她腰侧的手掌,退了半步道:“淋会儿雨而已,不会病的。”
她分明已经退至伞外,落雨却依旧没能沾染她半分,于是她仰头看向裴敛手中那柄倾斜于她的油伞,一时缄默。
不过瞬息之间,裴敛的肩头便湿了大半,无法,她只好又往前走了半步,将伞柄朝裴敛推了推。
“王爷打伞就好,不必顾着臣。”
“你如此顾念昙娘,本王自当顾念着你。”裴敛垂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鼻尖嗅到一阵淡淡清香。
少女的面容在雨雾中愈发瑰丽,霞姿月韵,惹眼至极。偏她并不自知,抬手囫囵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动作随意,双眸也似被夏雨涤荡过一般澄澈清透。
好似心尖落下根轻茸茸的羽毛,裴敛看向她的眼神逐渐幽深。
但姜泠显然已有些躁乱,怕她又不管不顾淋雨前去,他只得收了目光,说道:“走吧,本王与你一同前去。”
这是命令,不是询问,即便姜冷打心底不愿与他同打一把伞,却也没有置喙的权力。况且昙娘与裴敛关系更为密切,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
也罢,就当是个撑伞的木头桩子吧。
一路行到昙娘寝殿外,姜泠也没与身旁的木头桩子说半句话,好在裴敛也保持着沉默,没让她费心应和。
直至走到昙娘的居所外,她才不着痕迹看了裴敛一眼,没曾想却正巧撞上那道凝视自己的目光。
她慌忙回过头,去看坐在殿中的昙娘。
“昙娘,角黍煮好了。”
强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慌乱,姜泠拍落衣衫上沾惹的雨露,提着食盒进了殿内。
昙娘此时不大清醒,看着她来,也只是出神般点了点头。
裴敛看向伺候昙娘的侍女,将伞递上前道:“出去候着吧。”
侍女恭敬应是,接过伞规规矩矩地站到了殿外。
姜泠将煮好的角黍摆放在长案上,大大小小竟有十来个。
自小吃过不知多少回昙娘包的角黍,裴敛自是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并非出自昙娘之手。
他随手挑了个个头较小、略显杂乱的角黍,故意道:“这只角黍格外别致。”
见他手头拿着的是自己还未学明白时做的角黍,姜泠耳尖一热,旋即伸手去抢:“这只……这只是作废了的,我忘挑出来了,你给我……”
她的不打自招逗笑了裴敛,他刻意将手拿高,躲开她的手。姜泠一时不察,竟抓着裴敛的手臂被他大力带入怀中。
雨落青檐,淅淅沥沥,藏下急促如鼓的心跳声
空气中满是箬叶角黍和裴敛身上那股沉香气,恍惚间,竟让姜泠心生刹那沉溺。
却也只一息之间灵台就彻底恢复清明,她挣扎着站起身,匆匆行了一礼:“王爷恕罪,是臣无状。”
而后转过身,假装无事发生般为昙娘剥开裹在角黍上的层层箬叶,低垂着头,掩饰着颊边绯红。
裴敛看着她忙碌,却倚在坐塌上半晌没动。
被姜泠紧握过的手臂仿佛还残存着温度又烫又痒,可心底却怅然若失,如同寸草不生的荒野,无比空旷。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敛才坐直身,继续剥手头那颗角黍。
姜泠瞥他一眼,不着痕迹岔开话题道:“这是蜂糖,王爷试试?”
她将案上盛着金黄糖浆的小碟朝裴敛推了推。
“蜂糖?”裴敛挑眉问道,“这是上景的习俗?”
听闻有些地方还会用角黍沾椒粉吃,沾蜂糖什么的也不稀奇。可想到此事许是姜泠从上景学来的,他心里头却不痛快。
姜泠摇摇头,剥开角黍自顾自沾了些蜂糖,咬了一口:“臣在上景没吃过角黍,不知道上景的习俗是什么。”
“那为何要沾蜂糖?”
“活着已经很苦了,吃些糖甜甜心,不好吗?”姜泠轻咬着角黍,雪腮微动,淡淡说道。
裴敛手中拿着剥好的角黍,却全然没胃口,看着姜泠一下下沾着蜂糖的模样,心里也好似苦涩起来。
“你觉得活着很苦?”他问。
姜泠怔愣一瞬,轻咬角黍的动作慢了下来:“也不尽然,倒是也有不苦的活法。”
换句话说,就是如今这般活着很苦,只是她不想惹裴敛不快,说得委婉。
可即便换千百种说法,裴敛也能读懂她话里的意思。
但他并未觉得不快,只是有些好奇:“那你觉得哪种活法才好?”
姜泠略一沉吟,仿佛瞧见了极美之景,笑得明丽动人。
“许是有鸟鸣,有花香,看过百帆乘海,抑或青峦覆雪,阅过千尊山,踏过万里路,年迈力衰之时择一幽处停驻,但最重要的是,得有自由。”
许是今夜吃了蜜糖,姜泠心头甜暖得很,不知不觉吐了真心话。
她很快回过神来,懊恼自己得意忘形失了分寸,遂又咬一口角黍,嘟囔道:“王爷说的,食不言寝不语,还是吃饭吧。”
裴敛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却让他觉得,自己好似第一次触及到了,最真实的那个姜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