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为何,此时她却有些心绪难平。
自从那日将信交给阿石后,她就一直在等,等着或许有一日能收到许润声的回信,抑或是等到许润声派来寻她的人。
即便她身在大俞宫城,但她知道,只要许润声若是想,就能做得到。
这段时日以来,这件事几乎成了她的期盼,日日想夜夜盼,最终却发现这信根本没有送出宫。
裴敛问她失望吗,她倒是很想将手里的信砸到裴敛脸上,告诉他,她确实失望至极。
但理智还在,她只是将信递给裴敛,冷淡讥讽道:“王爷既然这么喜欢这封信,日日枕着,就送给王爷吧,臣不要了。”
说罢,也不管裴敛接不接,径直松了手,任由黄封翩翩落地。
窗外月华如练,在二人身上落下冷冽清寒的光,姜泠一袭朱衣似火,却也融不尽她眼中的冰。
她与裴敛擦身而过时,却被人拉住了手腕。腕子极细,被那只从前握剑拿枪的大掌囊括着,格外柔弱。
她背对着裴敛,任由他拉着,却听身后之人轻声问了一句:“生气了?”
语调轻和,甚至带着一丝困惑与试探。
如同湖心落下垂花,姜泠心头忽而泛起一阵涟漪。
她在别扭什么呢?她有何资格与裴敛置气?而堂堂淮王,未来一国之君,又为何要在意她是否生气?
不该是这样的。
她拂开裴敛的手,淡然应道:“此事是臣做的不对,臣自去内侍省领罚,领军棍也可以,总归臣没资格与王爷生气。”
“姜泠,”裴敛唤了她的名字,“本王何曾说过要你去领罚?”
他转过身,看向立在身前的赭色背影,有些无奈。
此事该生气的难道不是他吗?
可看着眼前人连个侧脸都不肯给他的模样,却又有种舔舐伤口的快意。
难得,她竟也会与自己置气。
“你若是生气就说出来,否则本王如何能知你心中所想?倘若猜错了,此事岂非无解了?”
她为何生气?
连姜泠自己都说不出为何生气,若说要论对错,错也该在她才对。
因而她依旧摇头,却不看裴敛:“王爷误会了,臣说了此事错在臣,臣自会去领罚。”
谁知话音刚落,身后之人却低低笑了起来,姜泠疑惑回头,颇为不解地看向裴敛。
见她望来,裴敛才止住笑意,说道:“一口一个臣,不累吗?”
听他这般说,姜泠眉心蹙得更深,即便是在夜色中也能看出她极为不悦。
“王爷有话直说,何苦要挖苦臣?”
“挖苦?”裴敛负手倾身,与矮了自己一头的少女挨得近了些,好似连彼此呼吸都纠缠到了一处。
“我这不是挖苦,而是阐述事实。你分明没将我这王爷的名头看在眼里,又何苦昧着自己的心意对我俯首称臣呢?”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只怕要焦心自己这颗脑袋还能保得住几时了,可而今姜泠听来,却全然察觉不到面前之人的愤怒。
不仅不恼怒,甚至还像是自嘲调侃。
夜渐渐深沉,偏殿内黑沉一片,只余两双眸子盛着窗外的月色,散着浅浅光华。
也许是夜色寂寥,看不清裴敛的面容,姜泠胆子更大了些:“既然王爷知道,那与臣演好这场戏不好吗?王爷能得偿所愿,臣也能梦想成真。”
“不好。”
“什么?”
“本王说,这样不好。”
二人相对而立,裴敛低垂着头,看着隐在暗色中的那张脸,唇角弯了弯:“演戏是演给别人看的,没有旁人的时候,本王更想你做回自己。毕竟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现在都敢与本王置气了,何必还要在意什么君臣?”
姜泠眉心一跳,捏着袖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呆呆楞楞的模样,裴敛却是躬身替她将地上那封信捡了起来,递到姜泠手中:“我藏了你的信,你若是生气也在情理之中。但你可曾想过,若此信落入旁人手中,等待你的,决不会是我来问你生气与否。”
他说话时平和轻缓,如冬日簌簌飘落的漫天轻白,悄无声息间抚平了姜泠心头不知来由的怒火。
她陷入了沉默。
裴敛所言她如何不知?
只是裴敛说得不错,她近来胆子确实好似愈发大了,见他私藏自己的信件,就是遏制不住要与他生气。
换作从前,别说与裴敛置气,只怕裴敛一开口她就立即跪下去叩谢隆恩了。
而如此改变,又是在何时发生的呢?
姜泠想不明白,只是渐渐地,她好像也就没那么恐惧厌恶他,也没那么抗拒与他相处了,甚至还会不经意间道出心里话,刻意与他发个脾气。
当初天极殿中发生的悲剧,随着时间流逝,好似越来越遥远,也越来越不真实。
甚至此时此刻她不禁去想,她的父皇母后,当真是眼前这个会问她生气与否之人所杀吗?
可这一念头转瞬即逝,就被她遏制泯灭。
不愿再在此事上深想,她垂下头自嘲一笑,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只给殿中人留下道决绝寥落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