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娘懂医理,那日捏着这青灰瓷瓶满目惊骇,她很难不留个心眼。
赵骞见她不语,便又试探性问道:“怎么了?可是谁中了此毒?”
“没有,”她别过被风吹乱的耳发,笑得轻松,“这次赵大人帮了我,我定然铭记于心,往后若赵大人有何需要姜泠相助的,我定当竭尽全力。”
赵骞笑了,眼中流露些许慈爱:“你是小辈,我这老头子怎会开口要你帮忙。”
说罢,他退后一步仰头看天:“下雨了啊,姜侍中与我一道回席上吧。”
积郁许久的雨终于坠落,淅淅沥沥,洒在姜泠黑绸长发上,如盐似雪,晶莹剔透。
她亦笑着仰头看去,感受微雨落在面上的冰凉:“今日这宴我便不去了,赵大人快去吧,等雨下大了可不好。”
今日处处透着诡异,眼见就要开席裴敛却还未到,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避开这里为好。
“不去了?”
突然,一道突兀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少女之音轻盈而刻薄:“姜侍中说笑呢吧?王爷还没来就急着要走,可是大不敬之罪。”
苏觅云举着伞,慢悠悠走到姜泠身边,极其亲昵地挽上她的手,又道:“今日好不容易得见姜侍中,我还想与你好好聊聊呢。”
馨香扑鼻,姜泠僵直背脊,看向被苏觅云紧握的手臂,满身不自在。
突如其来的示好,定有所图。
赵骞察觉古怪,正欲开口,就听姜泠面色坦然地说道:“雨大了,不若赵大人先入席吧,我与苏女郎说几句话。”
赵骞迟疑一瞬,却见姜泠神色坚定,这才先行去了水榭之中。
直至近处再无他人,她才抽回苏觅云怀中的手,理着衣袖道:“苏女郎下次要做姐妹情深的戏,不如先与我说一声,以免被人瞧出端倪来。”
说话间,她已走出苏觅云的伞下:“快开席了,苏女郎入座吧,我今日不适便不奉陪了。”
“慢着。”
她不过刚迈出步子,苏觅云就急声阻拦,绕至她身前:“方才我捡了个东西,不如你帮我瞧瞧,这是什么?”
苏觅云摊开白皙手掌,掌心赫然躺着枚乌玉坠。
仓皇失措在姜泠眼中一闪而过,她压抑下从苏觅云手中将那乌玉坠抢来的冲动,急声问:“你哪来的?”
“哪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认得这东西?”苏觅云笑容艳艳,手指挂着那乌玉坠微微晃动。
浓墨般的乌玉坠系着明黄色的雀头结,那雀头结色彩依旧却泛着毛边,陈旧朴素,与价值斐然的乌玉坠格格不入。
姜泠清冷的瞳仁中映着乌玉坠的薄光,似是触碰到了什么久远的记忆,目光幽深如潭,泛着层层涟漪。
“你想如何?”她忍下鼻中酸涩,问道。
虽说她忍得辛苦,可苏觅云虎视眈眈,怎会瞧不出她不安而慌张的情绪?
苏觅云将乌玉坠收入袖中,朝她走近两步,将伞立在她二人头顶:“我也不如何,就是想让你留下来参宴罢了。”
“参宴?”姜泠不可置信地抬头,“你拿这坠子威胁我,就为了让我留下参宴?”
讥诮的笑意凝固,苏觅云后知后觉自己这般说,无异于将自己的阴暗心思袒露于姜泠面前。
看姜泠如此,这乌玉坠于她而言应当极其重要。
盘思一番,苏觅云眸中刻意浮上愠色,阴恻恻地在她耳边说道:“不,不仅如此,我还要你今日在席上,亲口与义兄与诸位大臣说,之前义兄重病是你下的毒。总归那毒现在就在你身上,不是吗?”
用险恶来隐藏更大的险恶,才显得这一切顺理成章。
脑中轰然一声,如惊雷巨响,姜泠死死捏着衣袖,看向苏觅云的眼眸惊骇无比。
但惊惧过后,脑中似有什么心念淌过,解了萦绕许久的惑。
浮光霭霭,风拉扯着她的衣袂,落雨砸向伞面,噼啪作响。
她微不可查地掂着袖中之物,如临大敌般看着苏觅云:“你偷听我与赵大人说话了?”
苏觅云细眉轻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如何能算偷听?分明是我站在那树丛后你们自己没发现罢了。更何况那毒连带着那瓶子,都是出自昙娘之手,我如何不知?”
原来这毒是昙娘制的。
姜泠唇线平平,冷若冰霜:“你以为我会为了那乌玉坠连性命都不要?当众承认下毒,我死路一条。”
黄衣少女闻声愣了一瞬,而后掩袖嗤笑,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
她面容娇俏,话出口却肃杀狠辣:“就这么没信心,认定义兄会要了你的命?也是,毕竟你不过是义兄的登云梯,用完不扔,留着做什么?”
话虽如此,苏觅云眸色却逐渐落寞下来。
雨势滂沱,她却沉默了少顷,似是下了好大一番决心般,才缓缓提高声音重新开口,说道:“但那是以前,如今裴敛会不会杀你,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装模作样?”
她没再腻歪地唤义兄,而是直呼了裴敛的名讳:“自小我就见惯裴敛身边的莺莺燕燕,各个都与我说对他无意,若我当真痴傻至此,信了那些话,今日也没资格站在这里与你说这些。”
苏觅云越说越深沉,姜泠灵台却越来越清晰,心底那些不曾在意不曾回味过的情绪,此时惊涛骇浪般涌来。
但她面上依旧平淡:“你究竟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苏觅云扯起唇角,满是自嘲意味。
有些话她也不想说,可今天姜泠必须留下,哪怕代价是让姜泠知道真相。
“我是说,裴敛喜欢上你了,你是看不出来,还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不过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在乎的只是让你永远不能与他并肩而立。”
说话间,她朝前又迈一步,与姜泠咫尺之隔。
那双眼睛清冷疏离,不容亲近,可放在姜泠那张脸上却如青山覆雪,薄了月色,轻易间就夺了她的风头。
苏觅云嫉妒到近乎疯狂,忍不住抬手,用玉甲划过那白皙赛雪的肌肤。
若非想到待会儿云亭榭将要上演的一幕,她恨不得当场划花姜泠这张美艳惑君的脸。
忍下愤恨,她勉强笑着开口,说道:“裴敛喜欢你,所以即便你认下投毒一事,他知晓其中内情也不会杀你,但他同样无法将他服毒以换乌灵子的真相公诸于众。而他很快就要登基,就不得不在乎百官们对你的口诛笔伐,那么,你就永远无法再与他,与未来的圣上并肩而立。裴敛杀了你的父皇母后,你也恨他入骨吧。如此做伤不了你分毫,往后却能远离他,远离这里,你说,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