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过了近十日,自裴敛出事后,整座宫城陷入令人悚然的岑寂。
但因着有寒鸦与整个禁军,又有朱言周旋,只传了口谕说裴敛痛心宫宴发生之事,免了本月朝会,让受害官员家眷安心筹备白事,又赏下重金抚恤,满朝文武当真没有嗅到一丝离奇气息。
他们尚且人人自危,实在也无力关心宫中之事。
袁翼结党营私,豢养私兵刺杀代政王已传得人尽皆知,大俞中人无不为之震惊。
裴敛重伤,寒鸦不敢耽搁,当即下令将袁翼收监,将早已安排好的证据公之于众,令袁翼百口莫辩。
但最令人信服的证据,听闻却是出自皇陵。
“你是说此番袁翼彻底无法翻身,是因为袁太妃相助?”姜泠坐在海棠树下,手指轻叩着桃木案几,狐疑地看向身侧之人。
银山恭敬点头:“是,听闻袁太妃亲手呈上从前袁翼强征田产,中饱私囊,迫害百姓的诸多证据,再加上这次刺杀,袁翼这回绝无翻身之机。”
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宫里宫外无人不知,只是近来姜泠忙于照看裴敛并未多加留意,今日得空将银山召来一问,才知竟是这么个结果。
她喃喃道:“袁太妃乃袁翼亲生女儿,竟作出大义灭亲之举,难道是为自保?”
毕竟若是裴敛有意追究,袁翼刺杀代政王一罪也是要牵连家人的,而袁太妃即便身在皇陵也好过命丧黄泉。
奈何她对袁太妃了解甚少,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头绪。但他想明白了一桩事,就是那日宫宴开席前裴敛不在宫中,应当是去皇陵见袁太妃了。
裴敛比她以为的还要周全。当真面面俱到,不留余地。
想起裴敛,姜泠心中又是一阵发堵,于是用过午饭后就又去了玉堂宫。
好些时日没见着的寒鸦,正从玉堂宫出来。
但这回寒鸦倒是没说什么,无甚表情地匆匆瞥她一眼,就朝反方向而去。
姜泠驻足瞧了会儿他的背影,而后也淡淡收眼,提裙去了寝殿。
裴敛依旧昏迷着,但昨日岳真来瞧时说他脉象平和,已经熬过了最为凶险的阶段,再用几日药应当很快就能醒来。
姜泠心中绷紧的弦才终于松懈下来,若裴敛因她丧命,即便她能无恙离开这座宫城,也无法坦然度日。
可掩藏在她理智之下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她却刻意没去深究。
寝殿内药香袅袅,灿烂光束斜斜地照进窗格,落在窗沿边的绢丝海棠上。
这是她特意从内殿拿进来的,换了个琉璃细口瓶,太阳一照,满案光影绚烂。
床榻上的人还在昏睡着,额上却生了层薄汗,眼见天气越发燥热,姜泠取了蚕丝薄被来换了,又仔细替裴敛掖好被角。
她来前朱言已喂过药了,那苍白微启的唇瓣上还带着点莹亮,双睫紧闭,呼出淡淡鼻息。
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姜泠轻手替他拭去唇上沾染的药汁,声音极轻地自言自语道:“如今袁翼下了大狱,就等你醒来颁诏处斩了。待此事了了,你就能坐上你想坐的位置。”
话音落下,无人回应。
她收回白帕,随手搭在身侧凭几,而后凝着榻上之人,竟是笑了:“说好的,我助你即位,你就允我一桩事,如今你这般,不是故意赖着不兑现诺言吧?”
“他许了你什么诺言呀?”
身后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姜泠回头,就见昙娘不知何时来的,正扶着门框笑看着她。
姜泠赶忙起身搀扶,又朝殿外张望,问道:“昙娘怎么一个人?侍女呢?”
自从裴敛出事,她怕昙娘知道了伤心,损了身子,便嘱咐照看昙娘的侍女近来无事就不带昙娘出来走动。
而她整日忙碌,一时也忘了去看看昙娘,不想昙娘竟自己来了。
不知现下昙娘状况如何,姜泠试探性挡住昙娘视线,搀着她朝外走:“昙娘可是想我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谁知昊娘却不动,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笑意不再,叹息一声道:“公主殿下真当我这老婆子傻了不成?这段时日个个不见人影,每回我问屋里那侍女,她都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我一猜便知宫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她目光从姜泠脸上挪至榻上,眸中柔软一片:“只是没想到竟是王爷出了事。”
显然昙娘此时意识清醒,想来也是刻意避开侍女,独自而来。
到底心中愧疚,她垂头说道:“昙娘对不起,都怪我。”
她将那日宫宴上发生之事,简略与昙娘说明。
昙娘是裴敛的乳娘,形同于做母亲的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奄奄一息卧于榻上,心底定然犹如刀割。
此情此景,除却对不起,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宽慰昙娘。
那日宴席上的惊心动魄虽已被姜泠有意掩饰,但昙娘仍旧心跳加剧,面色怔滞。
转头,却见姜泠仿佛犯了错的孩童般,正等着她的责骂。
她看向挽着自己的那双手,不禁覆了上去,语调祥和慈爱:“你莫不是与我这老婆子一般也开始犯傻了?这是王爷自己的选择,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你不必如此自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