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韩旸并未在意韩笛的话,只想早早把这差事办完,回到山上去。
山上还有两只大狗等着喂。
*
兰夕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锣鼓喧天,心是沉了又沉。
清晨离家时,兰老爷终于肯看他一眼。兰老爷该是高兴的,终于将这个不受宠的幼子撵出了家。
但兰老爷的眼睛里依旧没有兰夕期待的温暖,只是如同往日的厌弃。
兰夕的心彻底凉了,他没什么留恋地离开了兰家。出发前,他将这些年攒的所有值钱物件都给了带他长大的婆子。
一点点靠近百草村,兰夕只知目的地,却不知自己的归宿。至今,还无人同他说明,他的夫君究竟是何人。
他去问,却只得到了几个白眼。兄长同他说,是他那日在山上的所作所为,让兰家蒙羞。
一同生活了十几年,兰夕对兰家人颠倒黑白的能力了如指掌,心灰意冷地转身离去。
轿子高低颠簸着,如同兰夕的命运一样起伏飘荡。他劝慰着自己,离开便是新的开始。
晨起过早,又在路上晃荡太久,兰夕晕晕乎乎的。他顶着红盖头,周遭的一切都只是个模糊的影。
兰夕一身红衣在阴阴的天里格外显眼,有人拉着他下车,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段绸子。接着,又有人扯了把绸子,他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跟我走。”
盖头下的兰夕睁大了眼睛,可这个动作无济于事,他并不能看清那个人,却觉得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
曾经有个人,在暴雨如注里同他说:“别怕。”
兰夕抬脚跨过火盆,红衣衣角蹭过盆边,溅起一片火星。乐声又响了起来,震得兰夕一阵晕眩。
韩旸看着红绸那端的小堂嫂,身形瘦弱。喜服袖口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腕,嫩生生的。
这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韩旸想着,心中的疑点更多。
红绸紧了下,韩旸看到小堂嫂的手揪住了红绸,那截腕子,露出的更多了。韩旸想,这手怎么如此没有血色。
韩旸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四方桌的两旁,坐着韩家二老。他们的脸上有些许兴奋,时不时地看向新媳妇。
“一拜天地!”
韩旸往前跨了一步,红绸扯着兰夕向前。可是兰夕没防备,趔趄了一步。韩旸赶忙顿住脚步,回身按住兰夕的后背,扶着他一同跪下。
在一声声高喊里,兰夕同韩旸拜了天地、敬了父母,最后是夫妻对拜。
兰夕弯腰向前,透过盖头边角,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
坐在床边,兰夕低下头按了按自己的肚子。他不知道自己被安置在哪里,只知道此刻他还得等着。
过了许久,“吱呀”几声之后,兰夕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进屋里。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
耳边传来不似寻常的脚步声,兰夕听到类似木轮滚过地面的声音。他心下诧异,问了句:“谁?”
韩亚坐在经过改造的板车上,头向一边歪着,气息微弱。韩旸推着他进屋,应了声:“是我。”
兰夕紧握的手松开了,却又在片刻之后听到那个男人补了句:“还有二哥。”
洞房之夜,为何还有其他人,兰夕警觉起来。他紧张得浑身微颤,咬紧了嘴唇。
病秧子韩亚瞧着床边的那一抹红,呼吸愈发急促,双颊久违地染了颜色。他抬起手,身体向前倾,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那块红盖头。
没等韩亚靠近兰夕,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捂在嘴边的帕子上,立刻染了血。这红,在今日,格外刺眼。
“你去……”韩亚抬起手,示意韩旸。
如今韩亚的身体,拜堂拜不成,连掀盖头都需要韩旸代劳。不过现下是他韩亚娶妻,韩旸不过是代行他意,他并未多想。
一点点靠近兰夕,韩旸没来由的也紧张起来。明明他早已告诉自己他今日愿意做这一出出荒唐事,只是怕新娘下不来台,可他此时,心口却一阵阵发紧。
“我要掀盖头了。”韩旸低声说道。
“嗯。”兰夕应了声,声若蚊蝇。
韩旸执起喜秤,慢慢挑开盖头下沿。红布之下,一张白皙的脸庞渐渐落在韩旸的目光中。
红布落下,韩旸睁大了眼睛。他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惊讶道:“是你?”
今日嫁入韩家的人,竟是他那日在山间搭救的男子?!
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和那日的身影完全重合,兰夕在这一瞬间,再次闻到了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他又听到了“汪汪”的狗叫,触到了蓑衣的温度。
没等兰夕回答韩旸,韩亚颤巍巍地开了口:“快,快让我看看我的妻。”
刚刚韩旸站在兰夕跟前,把韩亚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没能第一时间瞧见新媳妇,韩亚很是不满意。
兰夕听清了屋内另一人的话,他终于明白过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等他再抬起头时,韩旸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
眼泪倏地流下,兰夕揪住韩旸的袖口,狠狠咬着嘴唇又松开:“不……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