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没那么麻烦,那天巷子里许多人,都见过一个人,四处打听找公孙敖去了。只需他们一指认,你这罪责便是板上钉钉。”
分明是乱扣帽子的事,不知为何这两人讨论起来像是玩笑般。
“看起来我逃不了了。陛下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呢?”长廉看着他,收敛了笑容。
白帝亦是敛笑,目光如炬:“昨夜你在罗生堂似乎见了什么人?”
“前日看望老师途中,碰到了一圈野狗,击退之后留了字条,让我去罗生堂。昨日公孙一死,祸端落在我头上才想起去找他。”长廉详细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嫁祸于你?而这人就是昨夜罗生堂的家伙?”白帝问着,却瞥见姬悬在旁边给他挤眉弄眼,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但许久没想起来事儿,于是看向长廉。
“我可没说。”
“只要你把人抓到了,我就相信有这么个人,你的罪责就洗清了。”白帝大手一挥,定论道。
长廉只觉满头黑线,这么儿戏么?不由得苦笑一声:“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白帝看看金天又看看姬悬,金天一脸老实样,姬悬则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看来只能自己编了。
“长安城内有妖,朕需要你把幕后主使抓出来。此举关乎长安城内万千百姓安危,是拯救天下之大业。”白帝说完,金天与姬悬俱是变色,这与说好的怎么不一样。
长廉来之前他们串了气,只让长廉揪出真正凶手就好,怎么把事和盘托出了。
许久,长廉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木然看向白帝,此人一身银白广袖袍,龙纹暗绣,华贵非凡。越过人往后看,大殿内尽染大漆,阳光照进来,一木一具均是黑金色的暗光。
天底下最为光正之建筑、之华服尽在此处。
长廉站在阶下,与这大殿格格不入。
他染了江湖气,站在这里,就像裹了泥与水的碎叶落在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一页。
“阿河。”白帝见他有些出神,轻声唤道。
长廉忽的一笑,真是熟悉温柔的呼声啊,仿佛前尘往事尽忘。
“陛下,怪力乱神之事,宫中已有五行司处理。长廉一介凡人,不敢僭越,若是陛下坚持认为我便是凶手,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那该如何便如何,就地杀了我也可以。”
金天姬悬闻言俱是一惊,天底下敢这么跟白帝说话的,只有泰逢,现在有第二个了。
不愧是泰逢的徒弟啊,这无礼之举也学了七分。
白帝终于苦笑一声:“你小子,越来越难骗了。”
说着从龙椅上下来,走到长廉身边,低声威胁道:“三年前你一意孤行放走岱极,欠我一个人情,今日之事权当还清当年人情。你找出长安妖物的罪魁祸首,岱极那事,一笔勾销。”
长廉眼神微动,这才答应下来:“好。”
那年他放走云中败寇,真要轮起来罪过大了去了。但白帝没有问责,反而等长伤一转好就放人。箫企安还想说些什么,被白帝塞了回去:“留在长安左右是个死,一个小孩也掀不起大浪。你若真要追责,便是要朕在你与阿河中选一个?”
如此一句,萧家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需要我们帮忙么?”金天望着长廉离去的背影,问白帝。
“看着他,别叫他死了。”白帝看他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属于少年人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随着长廉的离开消失了。但总有人闻着味来。
泰逢难得穿这么庄重,一身白袍又厚又重,拖在地上。
他昨夜彻夜未眠,夜观星象,见“兵灾将兴”,又见“月晕贪狼”赶紧跑到殿中,恰见长廉离开。
泰逢没碰到长廉,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老头子急匆匆拖着长袍进来,一下子坐在阶上,气喘吁吁,姬悬赶紧给国师奉茶。
泰逢接过茶,刚缓过神来,立马轰走了姬悬和金天:“小孩儿出去。”
姬悬见状,平日里平易近人的国师憋着一股气,也不想遭殃,拉着金天就往外跑。
泰逢很少这么生气:“你明明知道不可能是他!他是曹长卿!公孙敖与他什么关系?你明明知道!你知道你还将他扔进大牢,你知道你还折磨他,你想干什么?!当年的事你知道是谁干的却故意放纵,他不问,你就当他死了!如今找个死人做什么?你要他恨你么?”
“让他恨!最好带着刀来!”白帝甩袖:“天下大乱将起,轩辕台神谕里他是救世者,我不管北边西边如何,东夏,绝不能成为他人逐鹿之地。他最好是把我杀了自己称王,让他站在这个位置看看,当年事也好今日事也罢,皆是我身不由己。”
“你身不由己?你如何身不由己?你要东夏太平,这么多神遗坐镇。你要的分明是我儿的命!”
“国师!”白帝同样用吼的回应他,却在这一声之后,太极殿内风声止息,转为哀叹:“这就是阿河的命。”
“你信命么?你若是相信那种东西,今日能坐在此处么?”泰逢同样道。
“你记得你从前给朕讲的故事么?古有星象师晁引,曾为了让凡人相信自己的‘月晕左角,角虫将死’的预言,毒死了部落里的三十头牛。原本减少三十头牛的部落也许会在冲突里渐渐衰微,可是后来青阳部落成了草原的大部!因为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只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时机。他令青阳一部人心齐聚,才屡战屡胜。重要的是兵灾将至,而我需要一个能验证预言之人。”
“你只记得这前半个故事么?晁引后来控制不住局面,屡次以假象骗之。学而不精只能以谎言服众,最后结果就是人心背离,青阳灭部之前他就被吊死在桅杆之上!”泰逢道,“阿河已被你利用过一次,你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十七年来找朝夕相伴的伙伴死在自己面前,你让这把剑从此折了!如今你说天下需要一个谶言,把断剑放入剑鞘。陛下,断剑不可用,放过他吧。”
白帝看着眼前这老人的眼睛,长久,叹道:“他若能将此事长安了,不入太华人的眼。我就当曹长卿死了,东夏此后再有妖乱,我不问阿河。”
“老臣,多谢陛下。”泰逢拖着他那长袖重重地弯下腰,终究是躲不过。
天下君臣礼,长廉也已经出发。
泰逢能做的,只是阻挡他不要越陷越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