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暮十一将闯入墓地的探寻者杀了个干净,血溅石碑,荒冢寂然,最后顺手放了一把火。他的火向来克制,火势未曾蔓延,理应无碍。可山下的老樵夫偶然撞见这点星火,未及细辨,便记在了心里。后来山火起,烈焰吞噬丘陵,风声四起,便有人断言,这场劫火正是那夜点燃的,罪魁祸首,自然是暮十一。
流言如藤蔓攀附,盘根错节,竟无人去追究山火真正的源头,仿佛事实如何并不重要,人们只需要一个解释。
若非长廉借了神明的名义,只怕暮十一此生都难以脱身。
而今想来好笑得很。
凡人借神的名义,带走了那里最后的庇护神,而那真正的神明被视作灾厄。、、
长廉沉默片刻,转向暮十一:“他的话不可全信。我们上次和它交手,终归不太愉快。”
他明知这话毫无说服力,仅仅是想安慰暮十一罢了。可暮十一的目光依旧殷切,像是渴望从这段陈旧往事中找出一丝救赎,长廉心里一叹,知道自己这一句废话,半点作用都没有。
乌鸦落在树梢,收拢翅膀,低头睨着他们,目光狡黠:“信不信由你。说不定你能找到他呢,带着你的燧木。祝你好运。”
说完,它猛地一振翅,俯冲着落在长廉肩头,幽幽道:“风羲回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是——卜离。”
风在林间呼啸,一瞬间,仿佛有人低声呼唤那个沉封已久的名字。
“可惜,有人封存了她的记忆,还下了法术,一旦提及往事,她体内的力量便会自行苏醒,阻止一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乌鸦拖长了尾音,似笑非笑。
长廉看着它,神色不动:“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叫什么重要么?”
他话虽如此,可心里却难得地生出些许波澜。倘若风羲回不记得过去,卜离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便再无意义。
乌鸦“呵”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摇头:“你错了。名字从来不仅是代号。你换了名字,不也换了人生?对她来说,更不一样。卜离这个名字,承载着全无启的希望。”
长廉眉头微皱。
乌鸦不急,慢悠悠地继续道:“冰线南移,寒冬将至,她是天生的离火脉,因此得此名。无启之人皆寄希望于她,相信她能带领他们走出漫长寒冬……而风羲回呢?同样也承载了家族的期盼。名字的分量,往往比你想象得更重。”
它拍了拍翅膀,目光扫过长廉,语气戏谑:“你看我,无论是‘长生鬼’,还是‘长舌鬼’,哪一个字形容得不贴切了?你再看他——暮十一,为了找回他的爱人,便信了‘世间一切终有重逢’的说法。”
乌鸦微微一顿,盯住长廉,语调忽然压低了几分,似乎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不过,有句话我要提醒你——‘长廉’这名字,不太好。”
长廉抬眼看着它,似笑非笑:“名字的好坏,在于人。”
乌鸦轻哼了一声,懒得与他争辩,仿佛早就料到这答案。它只是收起戏谑,神情罕见地正经起来:“今日告诉你这么多,不是白说的。我只要你记住——将来,若有一日,卜离荣登王位,你需告诉她,去解开开阳的诅咒。世间,唯她可做到。”
长廉挑眉:“可你刚刚才说,一旦提及此事,她的力量就会阻止一切……那我要如何告诉她?”
他语气漫不经心,可目光微微一沉,试图从乌鸦口中再套出点有用的情报。
乌鸦却只是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她自己会知道的。”
长廉瞥了暮十一一眼,后者一直沉默地听着,眉宇间隐隐浮现几分失落。长廉忽然觉得,这个话题该适可而止了。
他换了个话头,慢悠悠地道:“你这么好心?无偿送出这么多情报,不提条件?”
乌鸦顿时炸毛,张翅叫道:“我都说了!我在积德!积德!你们这些活人懂什么?我也想投胎啊!”
长廉怔了一下,竟一时无言。
黑暗里长久徘徊,世人眼中的“长生”,于乌鸦而言却是无法挣脱的诅咒。它滞留世间太久了,久到看遍人间离散,久到连时间都成了折磨。
它累了。
乌鸦似乎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扑棱着飞上女神像,伸爪抓住玄石,随手一扔:“玄石拿去,你们该出去啦。”
长廉伸手接住石头,掌心微微一沉。他低头看了一眼,石头的表面光滑冰凉,像是某种古老的承载物,封存了太多无法诉说的秘密。
“别忘了我说的。”乌鸦站在神像上,声音幽幽地落下,“让卜离解开这里的诅咒。当然了……你们叫她,风羲回。”
暮十一一直没说话,直到走出庙门,才忽然开口:“如果开阳的诅咒解除了,所有的灵魂都会入轮回,对吗?”
乌鸦望着他,声音像是从深渊里飘来:“是啊。”
它顿了顿,又道:“不过,开阳向来是囚魂之地,若是战火再起,新的亡魂,终究还会被困在这里。”
暮十一的指尖微微收紧,长廉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