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岱极正在轩辕台受封,说得好听是继承神君遗志,说白了就是长老会入会仪式。祭坛旁边燃着二十四炉火,而祭坛下是祭司用朱砂铺就的阵法图案。
岱极站在其中,忽然感到茫然。东边是他未归的故土,而他在这里受封,不知道要成为什么东西,也许只是成为某个人的走狗,或者将灵魂献祭给凶神。
长廉依然不知所踪,据说朱厌已经报信给鬼差,去找长廉的踪迹。但是蓐收偷偷告诉岱极,那不是什么鬼差,只是一种食腐的蝴蝶,遍布天下,朱厌通过那些蝴蝶,能够追踪某些人的踪迹。
这在神遗的组织里很常见,蓐收也可以控制蛇群寻踪。那时说完轻松一笑:“我必然会先找到他踪迹的,你们最好悄无声息地杀了朱厌,这家伙活着就让人生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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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长廉依然是骑着白鹿,且行且歌,已经出了云中的疆界,他决定往上申山北边绕回东夏。开阳关那长舌鬼的谶言始终萦绕在他心头,孤身一人很多年了,却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害怕孤独过。
为什么呢?
又或者说,三年前离开长安,是什么令他戒酒,是什么让他噩梦里好起来了?
是因为岱极么?
如果建立起更深的羁绊之后注定要失去,那么就应该在悲剧发生之前斩断悲剧发生的可能性。长廉如此想着,这种想法,懦弱也好,逃避也罢,总之是简单而有效的。
他没有意识到,很多选择,光是出现的那一刻,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就像他选择离开岱极,选择绕过开阳,只是让一切想法在他心中出现的次数更多了而已。
人无法直面的东西,越是逃避越是萦绕。
夜里山风抖冷,却从远处送来一股烟熏味——是木头烧焦的味道。
长廉探头循味望去,山林深处似有隐隐火光跳动,若有若无,像是谁在夜里擎起了一柄微弱灯火,又像是有什么庞然之物伏在山脚,喘息着喷出炽热的鼻息。
他皱眉,提着衣摆悄然下坡,靴底擦过落叶,只带出一丝极轻的窸窣声。
火光越来越近,风却反常地静了。直到他看见那片山脚下焦黑的土地,才知这不是谁在生火取暖,而是山林真的烧了。大片杉木倒卧灰烬中,火蛇未灭,正舔着枝干残骨,远处还有树木在吱嘎作响地崩折。
而在火焰边缘,长廉看到一个人影站着。
那个谪仙般的白鹿少年,羲行。
不再是清泉润玉般的谪仙了,他眼底如同一潭死水,毫无生机,呆站在那里。他目光落在长廉的方向,却像是根本看不见人,只望着那处烈焰滚烧的山坳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天上砸落一点火星,蹿起火舌扑来。长廉这才惊觉,飞身扑过去,把人从火光边缘扯了回来。
“怎么了?没受伤吧?”长廉焦急问着,羲行却不回答,倔强地从地上爬起来,望向山火的眼里满是绝望。
“请诸山神,伏火安岑。”羲行颤抖着张口,说出了这句姑且算是法语的话。
这是求山神降雨息灾的祭语,是祭师最后的无声呼号。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句一顿,像是从喉咙里撕出来的。
然而群山寂静无言。
风仍旧刮,火仍旧烧,烈焰卷起的灰烬从他身侧飞过,天上没有神明,也没有回应。
只有长廉在他身边扶着他。
长廉记得这句咒语,赤松子当年南下灭火说的也是这一句,而后层云密布,骤雨袭来,灭掉了三天都没有灭掉的大火。
但此刻天上没有任何变化。
蓐收曾经和他说过,太华那个“没有神力的孩子”,引起了一部分神遗的恐慌,他们想要杀了他。
如今看来,这场山火就是长老会的人干的。
“请诸山神,伏火安岑。”长廉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举起泰逢留下的无字玉牌。
天地似是听到了这一句。风停了一瞬,乌云如翻涌的海浪般从遥远天际滚来。下一刻,大雨倾盆而下,雷声撕裂山野。
但少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雨水将灰烬冲刷成泥,衣裳湿得几乎贴在骨头上。他望着那片废墟,那山里出不来的人,那再也出不来的魂魄。
他终于哭了。
不是风中呜咽,也不是悲声长吟。他是放声大哭的,像个彻底绝望的孩子嚎啕大哭,把自己掏了个干净。
长廉为他撑着伞,直到他像只濒死的兽倒下,浑身都在颤。
长廉将羲行送入灵空间,回头望了一眼山火熄灭的方向。
余烟未散,荒草焦黑,仿佛还有魂魄在哀嚎。
长廉不信神,但那一刻,他第一次朝着山神低头。
——“愿你魂归长留,愿他无梦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