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又同往常一样,跟着叫花子们蹲在街角乞食,被旁屋女主人泼了一脸潲水。
同她一起要饭的女孩吓得抱头躲开。
她边擦掉脸上的污水,边上前找那女主人要说法,可刚进到女主人家门前,当头一记,便被女主人拿扁担砸了一棍。
横空飞来的长剑刹那挑断了扁担,她幸免挨了第二闷棍。
少卫狠狠教训了那悍妇一顿。
她擦去脸上的血,同她要饭的伙伴一个个早吓得躲在墙角里不敢出声,她捡起地上瓦钵,也躲进角落里,避开少卫。
“姑娘不用躲九方,公子已知姑娘到过府外,公子说,他不怕。”
但她怕,她将足底那枚血痣已经刮破了皮,可还是去不掉,生生同身体镶嵌一起。
少年倚着手杖缓缓来,用锦帕拭净她额上的血,又艰难地曲腿蹲下身,纯白锦带包好脚掌的伤,“不用去掉,我说了,我不怕。”
“你真的不怕?”
她抱着瓦钵,赤脚一路跑回家,身上散着馊味,不敢且不能靠近院门,她远远地跪在院外长春花前,朝屋内爹、娘道:“我愿意嫁。”
那长春花开得正茂密,弱小的身子跪在那里,遮住了那一身煞气,邓氏看了眼,没有出声,也不准许男人出声。
少年上门提亲后,邓氏知晓了少年家世,头一回出门寻过她,劝她不能嫁,担心她一身煞气嫁进城主府克死病弱多残的少城主而受牵连。
牵连她不要紧,邓氏唯恐牵连到了儿子,断了方家香火。
少年聘书在,他还亲自上门等着回庚帖。
邓氏不敢拒这门亲事,虽然礼数周全回了庚帖,且当着少年的面留她在家住,可等少年离开,邓氏一样赶她出门,且狠狠给了她两记耳光,拿那不祥之身恐吓,要她自愿不嫁。
但少年不怕,她也不怕。
只是未到及笄之年,邑安城瘟疫爆发,城中许出不许进,家家户户闭门封窗,街头巷尾冷清寥落。
她收到少年亲笔密函,连夜进了军营,且以少城主夫人之名,秘密代他入营施粥。
从记事起,她便一直过着餐风露宿的日子,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饭,安安稳稳睡过一宿觉。
她拿着少年的亲笔信函,满心想到的全是好的。
身为施粥人有吃的,一身戎衣远远胜过破衫褴褛,且入了军营有住的,免了流离失所。
最重要的,是代他前往施粥,是行善举,广集福德,可化身上煞气。
只是军营生涯熬过两载,待及笄之年,正值碧玉年华,少年迟迟未现身迎她回城。
染病那一刻,她惦记的少年,最后不断重复的话,皆是他说过的——救我!
夏语心默默喟然:真是年少无知。
她又摇头一笑,何以五十步笑百步。
那时她救起的少年,两人只有为数不多的片面之缘,这么多年过去,她翻遍原主记忆也只有少年当时的模样,且不知少年现下是死是活。
毕竟这一世与前一世同样际遇瘟疫,死亡无数。
前世RNA—SV病毒席卷全人类,她小心翼翼度过第一年、第二年,到第三年,势态愈发严峻,她终没能抗过来。
实际算不得是她经不住病毒入侵,她好不容易经熟人手抢购回了药物,以备时需,关键要用时,发现那药被李予安借志愿者身份,外出流动给了舒宛宛,甚至把果果的药也拿了大半给舒宛宛弟弟。
果果染病,从低温到高烧,居家服药一天,症状明显有好转,可家里的药用完,持续高烧,下一步便要被送往医院隔离。
她将电话打给李予安,电话那头竟是助理舒宛宛接的,她这才发现了两人长久以来的隐晦关系。
而果果持续高烧,被送往医院隔离,仓内多是危重症病者,果果病情急剧加重,次日夜里高烧四十一度,全身痉挛离去。
她被隔离在病房外,眼睁睁看着小小生命一息陨落,最后只在殡仪馆捧得小抔骨灰入土,还未来得及亲手撕人,她自己也染上了。
病毒侵入体内,速度之猛,不及应急,从发病到高烧,她前后一周就支撑不住了。父母亲虽是内科知名专家,但已抽赴去国际抗疫一线,一年过去,再没有回来。
家里无药,无父母,孩子也这样不在了,而李予安一直陪护在舒宛宛身边……剩最后那一口气,她不能死,联系到网格员……被困那梦魇中,她以为那条命被抢救了回来,不想到了这里。
依照原主记忆,她只有少年曾经的模样。
不过这样也好,此后不必且无须相认。他虽非李予安那般狼心狗肺,但原主信过他、等过他,是他失约在前,未按约定之期将原主迎回城,接进府,也算不得君子所为。
若是他死了另说,若是没死,白白失约,言而无信,八成也不算好货。
可又清楚一点,最初是少年给全了原主庇护。
少年提亲后不久,邑安城瘟疫大爆发,原主父亲方同虽是个疼女儿的,但更是个怕老婆的,想将她接回家,最后一病不起。
原主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未能见着,站在院外长春花前,只远远送别了父亲,然后悄悄将讨回来的食物分给弟弟、妹妹。
吃了那些食物,妹妹不日便死了。
此后,原主再没有回过家。
有叫花子相继死在城脚,她去翻他们的尸体,见着不是老叫花子,但是一起要过饭的同伴,她悲喜难分。
满城生死,最熟悉的人她找不着一个,教她学医的元郎中,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染了瘟病进山寻药去了,皆生死不明。
东街巷子里的读书声也变得静悄悄。
一切了无生机。
她接到那一封密函,安全入了军营。
可一样是第三个年头,瘟疫之下,相之差不多的时间,她也染了病。
冥冥中像早有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