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接到第一道军令时,原本只是一桩小事却如此惊动了城主,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可城主军令已下达,他深知其罪难咎,一、愧对了城主信任;二、愧对了麾下将士,他自罚在帐外冥思一宿,便是那时候寒气入了体,染了伤寒。
而这个平常只负责在垣墙当口施粥的小卒,明明已经……数日不见踪影,却摇身一变,拿着城主令牌归来。
他细细地看了再看。
被这样一直盯着,夏语心实在有些不自在,躬身揖礼,生怕做得不标准,露出端倪,尽量把腰弯低一点,颔首小心应对,俨然一副担惊将军不肯调配物资拱礼肯求的样子。
祁夜欢抬了抬手臂,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免礼动作,夏语心莫名虚了一匹。
她本以有令牌在手,事事无俱,可眼前之人不同普遍士卒,他是带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的将军,不是一般小罗罗,一举一动没那么好应付,用手上令牌差遣寻常士卒尚绰绰有余,但对他……
而且,她心里也有数,那令牌说白了是偷来的,虽然最后温孤仲卿是准了,但归根结底是偷来的,只要温孤仲卿稍同他通口气,那这令牌跟废铁无异。
如此思虑,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无法肯定温孤仲卿是否已将偷取令牌一事同这位将军通了气?
不妨试一试。
她卑躬揖礼,再次禀明来意,“将军,卑职肯请将军调出部分草垛为灾民御寒。”
一探虚实,她主动呈上令牌,“将军,请过目。”
祁夜欢并不需要看那令牌,她拿着令牌入营不一刻,下面便有人来向他如实禀明了后营情况。
令牌不假,他目光只停顿在她身上,两手抱拳,缓缓揖礼回敬。
此举惊得夏语心如芒在背,“将军、这令牌是真的。”
此话出口,她恨不得掐自己一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不打自招吗?
祁夜欢点下头,令牌本无假,他坐回书案前,唤进帐幕前的侍卫,即刻差人将草垛送进垣墙。
这么干脆?
夏语心微愣,“将军不再看看这令牌?”
她恨得暗暗咬了自己一口,是越害怕什么越要暴露什么。
她边说边将令牌往衣袋里塞,“卑职谢将军,还有、代灾民谢将军。”
原本还想溜须几句,对上那双一直打量着自己的眼睛,她笑了笑。
可这一笑,她即刻发觉此举很不像一个士兵面见将军的样子,赶紧垂头,恭敬揖礼,等候示令。
祁夜欢上前抬平她手臂,“不用言谢。”
虽为随意之举,可那微微一抬,既不失大将霸气威凛,亦不失贵胄人家雍容闲雅。
先不论凶与善,光这样小小的一个举动,夏语心不由生了三分敬畏,弯着腰仍不敢抬头,惧怕被识破,行着礼,低着头,将如何分配草垛之事一一细说,征得祁夜欢应允,才如释重负退下。
但她不知,她要的这批草垛,是祁夜欢留作用来喂战马的。
眼下虽无战事,但身在军中凡事讲求防患于未然,捉矢于未发。
尤其事关战事策略,祁夜欢本舍不得给,可她拿着令牌来,一口一声“卑职”自称,祁夜欢不敢怠慢,更不能扣着草垛不调配。
邑安这两年受瘟疫困扰,民不聊生,城不如新,他虽为三军主将,万事以备不时之需,但职权在城主之下,实为副将。
而令牌实属城主之物。
祁夜欢随后便将压了印泥的文书交给帐幕前的侍卫,且传令下去切勿怠慢了为灾民搬运草垛一事,又即刻起笔,飞雁传书回城,将此事原委细细告之城主,化被动为主动,以防后续她再拿着令牌来找他调配军资。
这回她是担心灾民受冻要草垛,那下回若是担心灾民吃不饱,来要军粮该如何?
他须先一步弄清事情原尾。
令牌虽无假,但那是城主号令三军兵符,从不轻易离城主之手,且未有外借一说,如今在她手中……
依照往常传递消息的速度,飞雁来回至少需一个半时辰,但这回,飞雁不足半个时辰便带着消息回营,展开那信卷,上面只简单地批复了一个“准”字。
凝思片刻,祁夜欢走出营帐,亲自来看她安排分配草垛一事。
夏语心向他请示时,要求按人、按量将草垛分配好,然后由士兵一起帮助灾民打成草垫。
这样以来,那些灾民白日里可用来当坐蓐,夜里可用来当被褥,保证大寒来临时,每个灾民皆有自己的保暖物件。
祁夜欢是看得出她此番用意,才担心下一回她要来找他调配军粮。
军粮不同这草垛,万不可随意调配,但她真要拿着那令牌来请示,可又不好应对,眼下他得城主一个准字,也是心里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