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药。
衣襟边角粘连着伤口,已被风干,夏语心一扒拉,痛得男子瞬间醒来。
他不过是假寐。
夏语心并未觉察,因她粗鲁的举动惊醒对方,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道了声不好意思,手上动作轻了些,“公子忍着点。”她用吴祺预备来的烈酒清理男子伤口。
那一定很疼。
男子伸手横在她手臂前,夏语心看了眼,“干吗?”男子气色尚佳,夏语心道:“你这身体状态很好,无需号脉……”
男子瞬间犯痛咳了起来。
夏语心抓住时机,一口烈酒猝然喷向那伤口,疼得男子抓肝挠心,硬是没能哼出一声,举着手臂,“不探脉象,万一伤及肺腑,这药已难医治。”
“我只医治得了外伤,倘若公子真伤及六腑,须要煎药来调理。”夏语心挡开男子手臂,直接将烈酒倒入男子伤口,快准猛,疼得男子半条命又去了半条。
“忍一忍。”清理好伤口,上药前,夏语心轻轻吹干男子伤口,将吴祺捣碎的药敷上,“还疼?”
男子憋着气,疼得厉害。
“换了药会疼上片刻,过会儿便好了。”夏语心交给吴祺绑好男子伤口,对男子道,“还剩一口气就不要一直躺着,万一猛虎野兽突然袭击……那我就白救了。”
饮了一口烈酒,嘴里满是酒味,说罢,夏语心往嘴里丢进一颗山果,去去嘴里的酒味。
男子点头,看着她吃,男子抿了抿干渴的嘴,他也想吃。
几日未进食,夏语心慷慨地递出手里用树叶包着的刺泡,吴祺接过去喂给男子,清清甜甜,这样的食物多是女子喜好,男子吃了几颗,目光滞留在她脸上,犹似三月暖阳,四月花开,“多谢。”
抬眼,夏语心只是轻轻一笑,看了看树枝外的落日,快要下山了,催吴祺:“走了。”
“这位仁兄昨日送来的衣衫,我无法换下,可否帮忙?”男子向她直接救助。
“那你帮他换下。”夏语心对吴祺道,“我再去寻些山果来给他备上,免得人饿没了。”
她借故回避,天气渐热,难怪会引来苍蝇,是吴祺备来的衣服他根本没有换上。
男子半撑起身来,“还是让这位小兄弟来吧,这位小兄弟清秀小巧,动作虽是鲁莽了些,但心思细致,不会牵动伤口。”
“既然你都叫我小兄弟了,称我清秀小巧,就你这身板我能扳得动?”夏语心示意吴祺上,然后走开。
男子旋即一跃,飞上岩壁,看着她在树丛中寻野果。
吴祺在岩壁下拿着男子要更换的衣衫,“庄主既已知晓她是女儿身,为何还要等着她来更换衣服?”
男子飞身落回岩壁,端详吴祺,吴祺恭敬揖礼,“我随她进出数月,知她心性善良,亦视她为朋友,庄主……”
“可你是梁国人。”男子换好衣衫,看了眼树荫外采食野果的人,对吴祺道:“出了这阴山,你可知你们的穆王原本要联合吴国商讨卫国,卫国平王为表诚意,割城献池联合吴国助穆王攻打祁国。攻打祁国必经之战要先拿下邑安。不日的邑安城将陷入战火,沦为诸国鱼肉,到时,你在她面前,当如何自处?”
闻言,吴祺一怔,“是梁军要前来攻打邑安?”
男子摇头,负手立岩壁前,望着林间采摘野果之人,天下逐鹿,他亦难置身事外。
邺国一向不主动出兵攻打他国,但此次大战,邺国周王却也动了问鼎中原之心。
但凭诸国实力,邺国此举胜算难定,周王不得不需要他的力量加持。
周王几番游说无果,身边心腹竟对他起了歹意,越过周王在他食物中下毒。
那心腹虽当场被周王剥皮处决,他只好将主就计,吞食毒物,受此重伤,借机抽身出局。
举此并非长久之计。
身为邺国人,他有与皇室密不可分的关系,周王为王,他为臣,周王为兄,他为弟,同宗同堂。
数百年,虽有“朝堂不走江湖路,江湖不问朝中事”,世事更迭,暗涌潜伏,规矩皆是由人而制定。
要问鼎中原,要一统天下,周王自是不可轻易舍弃他一夫敌百万的深厚实力,却又奈他无何。
群雄并起,战火烧近,他仍无心涉入天下事,这才引得那宦臣不满,宫中设宴,年过半旬且精明老练的宦臣在他挟食的八弓箸上抹了五毒天水。
初食那一口,他便发现食具有异,仍不动声色将剧毒吞食下去,暗中封穴道,假以真的中毒倒下。
他倒下那一刻,宴厅上乱作一团,那宦臣舍身求义,一不做二不休,趁乱长剑出鞘直逼他应允。
那一剑下去他若不反抗,必死。
周王大义凛然,见势及时出手救下,那宦臣抱定必死之心,当即伏法,被示众剥皮处决。
他重伤飞离宫墙入阴山,赌定有人能救他。
他早闻祁国阴山大营有一杏林高手,着手成春,在暗中探得她每日或隔日会进山采药,只是每次所走路线不定。
周王设宴前一日,那宦官送来请帖,竟为宫宴,往常周王设宴从不安排在宫中,他更是几年不入一回宫门。
江湖与朝堂,他判若鸿沟,料定事有蹊跷,便事先安排好山庄的人寻了些歌姬经阴山散播邑安起战事的消息。
天下分久合,大战一触即发。
他身为岸门山庄庄主,虽不问朝堂事,却自知天下大小事,邑安城残废少城主,自幼请婚一叫花子,那叫花子便是眼前人。
此前,他虽不识得她有何本领,但此番阴山大营医治灾民,他早有耳闻,亦自知将邑安城战乱一事放出风声,她势必会去望峰山找人。
温孤仲卿封城两载有余,列国之主、诸侯之将不识是战略,他彼时亦尚未勘破,时下列国蠢蠢欲动,他方才识破温孤仲卿以瘟疫为屏障,置身列国战乱之外,养力蓄锐。
若说这天下之争,谁能独善其身?
男子缓缓闭眸,从代国之战伊始,只有温孤仲卿一直置身事外。
不过,温孤仲卿行好行坏,谋略多少,胜算几何,他并无兴趣推算,只是江湖小道消息传闻,阴山有一人,凭一已之力救下万计灾民,看出她的这方本领,恰逢宫中设宴,将计就计,倒想来见识一二,正好权了脱身之法。
那日,他受猛兽扑食,她慌乱之中扑向他,身体重重落入他身体那一刻,他亲身确定了她的女儿身,与江湖传闻不实。
他游历吴国,偶然在茶舍听说书人讲:“话说在祁国阴山,有这样一个皮囊包骨头的矮小人,天生雄狮相出雌花,一尺男儿皆能举过肩,这样一小人,巧了,他偏有通天本领,伸手取山中药,便可救千许人。在座各位,可记得祖宗一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祁国人不可小觑,危矣!”
世人不知她女儿身,她不知世人误传。
吴国四处流放消息,且不分虚实,行径虽有恶意,但一介弱女子在数万大军中行得风生水起,非易事。
男子远远看着那采食野果的矮小人,粗衣布服遥可见身佻匀称,只是偏瘦一些,娇小灵秀,非江湖传闻那般是个相如骨柴之人。
他后悔没有封了那些人的碎嘴……
“换好了?”夏语心采回大包野果,一时打断男子思绪,且见男子那样立于岩壁前,本身负重伤,即便一身布衣,亦如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身姿轻盈而挺拔,看不出有半分不适之态,夏语心盯着他瞧了瞧,“公子的伤好得可真快。”
“自然,有你亲自下药,且对症治疗,当然好的快。”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