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挟持她威胁自己。
暖香裹着梅息扑在碧纱窗上,拓出弘文馆歇山檐的影子。
当今的圣上——从前的四皇子,虽则不算年幼,可志不在朝堂,人也愚钝,再加上是灵前继位,自然不算稳固。
就在方才,新帝将吐蕃国书折成香囊,惹得太后怒斥——即便年满十六岁,他的心神终究只落在摆弄香料上。
“二哥哥倒自在,也无须再去弘文馆读书,一个闲散王爷,日日诗词歌赋,好不风流。”世安公主扯下屏风上的《骊山烟雨图》,画角“逍遥王印”朱砂鲜亮,“二哥哥如今在别苑豢养百戏班子,前日还献上西域幻术给母后解闷。”
“王爷也算得偿所愿。”焕游笙颔首。
窗外窸窸窣窣,像是有鸟儿出来啄食了,冬日里,它们也不好过。
世安公主将半块金乳酥掷给猫儿,轻声道:“二哥哥时常带新奇玩意儿入宫逗趣儿,日子也不算难熬。焕姐姐尽管去寻医,我会在宫里好好的。”
翠晴捧着鹦鹉纹提盒进来,糖渍梅蕊映着琉璃盏,木樨蜜在酥山上凝出冰晶。
“这是新贡的玉露团。”公主戳着兔形点心,换了话题,“焕姐姐讲讲一路上的故事吧。”
到了就寝的时候,波斯猫率先蜷在熏笼上打鼾。
眼中朦胧着困意的公主忽然凑近,语气终究有些不甘:“外面,当真能医好慕容公子的眼睛?”
“太医说……”焕游笙一句未完,便又被世安公主打断。
“罢了!”公主钻进焕游笙怀里,“我才不要听这些!总之,等我大婚的时候,焕姐姐一定要回来!”
“好。”焕游笙拍了拍公主的肩膀,“时辰不早了,睡吧。”
清晨的水雾浸透宫墙时,焕游笙踏着满地碎冰离去。
四棱大缸中的冻梅在晨光熹微里泛着幽光,像柄永远悬在永安宫脊兽上的冰剑。
……
晨雾还未散尽,焕游笙勒马停在朱雀大街东第三巷。
朱漆大门悬着飞白体“敕造忠武将军府”鎏金匾,五重斗拱的青绿彩画上凝着霜花,门前两列石灯笼里残烛未熄,檐下三彩陶铃缠着剔透的冰凌。
庭院五进三路沿中轴线次第铺展,抄手游廊串起四季亭,随山势层叠而上,如游龙穿林而过。
东庭两株百年柽柳,另百株铁骨红梅开得正酣,霞色花瓣落进曲水流觞渠,逐着碎冰打旋,似泼了半院朱砂。
西园老松斜探过青瓦花窗,虬枝上缠满红绸,有鸟雀居于上头,一旁三丛枯山水式白砂竹纹。
四处错落掩映,三折九转直中求曲,很是风雅,只可惜焕游笙不太会欣赏。
“奴婢恭迎将军。”赤佩自月洞门转出,藕荷色齐胸襦裙外罩兔毫纹半臂,双手捧着手炉,鬓间别着银串白玉簪,欠身行礼,“太后赐了十二名侍从,司洒扫庖厨之事。若将军还有需,奴婢自去采买。”
说着,十二人列队两侧,一一见礼。
这当然算是个惊喜,赤佩是焕游笙去到永安宫后,太后安排了伺候她的二等宫女,也是眼线。
她不仅仅是焕游笙在京中少数几个熟人之一,更因为是如珠如宝的世安公主宫中的宫女,颇得太后器重,能力自然是没的说,在京中行走也有几分薄面。
“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长于此,往后府中之事,交予你我放心。”焕游笙诚恳道。
穿堂风卷起波斯锦帘,露出正厅紫檀博古架,依《营造法式》规制嵌于东墙,分作九格三龛。
最上层供着青瓷双耳瓶,越窑秘色釉面上冰裂纹细若蛛网,瓶腹錾刻的《兰亭集序》残篇隐现苔痕。
中层左格叠着《孙子兵法》泥金抄本,龟背纹缥缃书衣已褪成秋香色,旁置白玉雕獬豸镇纸。
右格卧着螺钿漆盒,盖面嵌出《李卫公问对图》缩小版,启盖可见整套珐琅斗笔。
下层最阔处横着五弦古琴,琴旁供着香炉,炉盖是镂空的云雷纹。
格间散落着小物件不计其数,各有名贵之处。
想来是太后知晓焕游笙并无本家,所以格外置办的。
真真当得一句“宠臣”。
焕游笙指尖抚过青石影壁,上刻《破阵乐》浮雕。
忽见梅林深处立着座四角方亭,走近时才看清亭中列着各样兵器,共三十六柄,末尾皆缠红缨。
“将军安好!”圆脸女子自游廊疾步而来,缺胯袍的革带紧束腰身。
此人正是先前焕游笙在御史台地牢时,照看她的圆脸女狱卒。
“你怎会在此?”焕游笙问。
女狱卒叉手行礼,腕间新烙的梅花印艳如凝血——与当年孙神医腕上一模一样的五瓣纹:“翊卫队正孟如澜,奉旨协防务本、崇仁二坊。”
焕游笙:“恭喜你了。”
孟如澜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正月里调的职,正赶上为将军府遴选护卫,卑职这还是沾了将军的光。”
小剧场:
世安公主: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焕游笙:……
世安公主:什么时候走?和谁走?走了还回来吗?回来还和我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