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厌抬眼,望进禹舟蘅眼里,听她道:“此乃囚煞锁,挡煞气用的。”
又是挡煞气。
祁厌闻言,眼里明显闪过失落,却又不想被禹舟蘅察觉,于是另挑起个话头,问她:“有红绳护着我还不够吗?”
话里未有夹枪带棒的揶揄,却有明目张胆的故意。禹舟蘅将锁挂在祁厌颈前,问她:你很想要长命锁?”
祁厌低头,袍角绕在指尖卷了卷,说:“没有。”
口是心非,没有便是有。
禹舟蘅不作声瞧着她,都说小孩子最易学人模样,这才来了几天,身上便有了许多人的影子……机灵似胤希,温顺似令萱,骄矜似洛檀青,而口是心非的样子,却像极了自己。
禹舟蘅没再接话,回身自屋内捧了身衣裳出来。衣裳大体是普通的白色,天虞三千弟子均着白衣,衣领和袖管处晕染了淡粉,领口还用金线绣了朵百合花,裁剪精良熨烫平整,瞧着是废了些功夫的。
上面叠放了一双小鞋子,颜色和衣裳大体一致,鞋底针脚一下一下纳得十分细密。
禹舟蘅捧着递过去:“新裁的衣裳,拿去穿吧。”
祁厌接过,桃花似的眼睛亮了亮:“裁衣堂的婆婆昨儿才替我量了身,怎么现在就做好了?”
禹舟蘅拎了把眉毛,又轻轻落下,说:“因为 ,这是我托人做的,不是裁衣堂做的。”
自打那日祁厌说衣裳不合身,她便一道惦记着,路过西街裁缝铺的时候顺手给了鞋样同尺码,今早刚裁好送来。
“我的徒儿,也要见人的不是?”禹舟蘅说着,视线淡淡落在祁厌的鞋子上。
由于鞋子有些大,她日常总是顶着鞋头走路的,因此鞋尖有个很明显的黑团,细瞧起来十分不体面。
祁厌捧着衣裳,不晓得什么缘故,心里鼓鼓胀胀,似有人往里头吹着气,嘴巴一颤一颤也说不出话,抽了抽湿哒哒的鼻腔,祁厌措措辞,软软道:“师尊待我十分好……”
话止于此,祁厌红了耳尖儿,抽抽鼻子又道:“等我长大,就嫁给师尊。”
禹舟蘅眉心一动,愣在原地。
感动的功夫,洛檀青不晓得什么时候变戏法似的自外头进来,正好瞧见小姑娘掉泪花子的场面。
“哎呀!怎么了这是?”
洛檀青碎着步子走近祁厌,探头一瞧,小姑娘脸上的绒毛印着两行水痕,洛檀青霎时心疼,拧着眉头就要替祁厌讨公道:“小祁厌,你师尊欺负你了是不是?这没心肝的,骂你了是不是?”
洛檀青自顾自说着,又掏出手绢来替祁厌擦眼泪:“没事儿,现在洛长老在呢,我们不怕她。”
祁厌闪着泪花愣在当场,禹舟蘅无语,绢画似的嘴巴一动,同祁厌说:“衣裳既有了,自个儿回去换罢。”
洛檀青定眼瞧着师徒二人的举动,往后一靠,斜倚在桌边,顺手翻了翻禹舟蘅的书籍,而后抱起胳膊,一面打量禹舟蘅,一面打量小姑娘的背影。
放在从前,禹舟蘅是绝不会多看顾谁人一眼的,朋友也好,亲人也罢,哪怕是从前师尊的女儿,也未曾袒露过这般关心。
如今倒好,头绳儿是师尊留给她的,亲口吩咐的衣裳也做了,偏偏眼瞅着她看祁厌的眼神儿,竟越发不对劲,静静的秋水里,多了个姑娘的剪影。
“怎么样?”禹舟蘅问。
洛檀青道:“确是地鬼咒印。”
禹舟蘅胸腔颤了颤,眉头好看地拎起来,提腕倒了杯茶,才将心事压下一重。
洛檀青习惯性曲指,牙齿轻咬着指节,又道:“不过,仍不完整。”
“咒印由三朵花瓣组成,如今仅有一朵。想来,等另两朵显现,地鬼也将真正降世。到时候……”
“到时候,便要举人、鬼、神三界之力,封印之。”禹舟蘅接话。
“对。”洛檀青少见地锁了眉头,抱着胳膊指尖点了点手肘,又问:“汀儿脖子上的囚煞锁,是你给她戴上的?”
“是。”
洛檀青眼瞳一颤:“那她知道自个儿是地鬼了?”
禹舟蘅摇头:“还不知道。我只同她说,她天命不凡,易招惹邪煞,这把锁可以保护她。”
洛檀青听完却摇着头笑了:“潜心这许多年,仍是比不得你禹舟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这世上有些人,说瞎话是本事,也有些人,本事是说瞎话。禹舟蘅属于前者。
禹舟蘅依言点头,同祁厌头上的红绳一样,这把锁也是师尊传下来的,说是能够锁住地鬼心魂,但只有十年之效。
天数难算,人心难测,天虞历届掌门之中,唯洛、禹二人的师尊算得比谁人都准。
少顷,禹舟蘅喃喃道:“十年之后,若教得好,她便是仙,若教不好,便自成魔。”
她深呼吸几回,慢慢饮了口茶。
地鬼的本事她未见过,却知师尊就是因地鬼而死。可事已至此,要她一下杀了那顽童也无能耐,好在囚煞锁旁人不认得,留心着细细调养,安知往后是善是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