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不说,自洛檀青归隐,很久没人这么叫她了。
洛檀青拎着的眉头放下,往前凑了凑,问道:“师尊十年不曾教导你,不知令萱的功夫可有精进?”
令萱品着她葫芦里的药,诚实道:“徒儿不曾懈怠。况且,徒儿和祁厌一起学艺,幸有禹长老偶尔提点着,师尊放心就是了。”
“哦~有禹长老啊。”洛檀青长腿一叠往后撤了撤。抬眼,对上祁厌一双黑漆漆的瞳仁儿,小姑娘立马收回视线,表情微妙。
酒足饭饱,祁厌说要给收云殿挂几只灯笼,虽然天虞不像凡间那样过年,趁这时候添点喜气儿也好。祁厌挽起袖子提着灯笼,令萱掌着梯子看顾她,胤希没工夫帮忙,主动去了后山天泉。
收云殿灶房不大,刚刚容得下两个人。禹舟蘅俯在水池边儿洗碗,额头沁了层薄汗,洛檀青拿自个儿当客人,抓了把瓜子靠在门框上看,好不惬意。
“诶我说,”洛檀青扔了把壳儿拍拍手,往禹舟蘅身边靠了靠,老神在在道:“你做人师尊,有没有功夫顾些旁的事儿?”
禹舟蘅洗碗的手一顿,撩了把眼皮问她:“什么?”
“比如,感情的事儿。”见禹舟蘅面上仍是清汤寡水,洛檀青干脆抱起胳膊靠在桌案上,将自己方才的分析全部说给她听:“很显然,令萱,喜欢祁厌。”
“令......”
“而祁厌,喜欢你。”她补充道,
禹舟蘅肩膀小幅度一动,另舀一瓢水倒进池里,却不接话。
“你说话呀!”洛檀青着急她锯嘴葫芦的模样,顶着胯撞她一下。
禹舟蘅面上不置可否,脑袋里却是祁厌八岁时说要嫁给她的样子。
祁厌一向听话乖巧,从不与她顶嘴,加上是她自小教养长大的,平日也毫不避讳与她亲密接触。小姑娘幼时头上总系着红绳,也不知几岁时改成了珠钗,禹舟蘅有次偶然瞧见她换衣裳的背影,惊叹当初瘦小的丫头出落得这般窈窕。
禹舟蘅理了理思绪,又浇一瓢水,道:“汀儿还小,哪里知道这些。”
“十九了。”
闻言此,禹舟蘅明显一愣,洛檀青意有所指横她一眼,补充道:“祁烟当年也不过十九岁,你已负了一人,还要再负一人?”
语毕,洛檀青未再瞧她,转头出门帮祁厌挂灯笼去。
禹舟蘅抿着唇,心脏一抽一抽,年岁久了,心头事瞒也瞒不住。
祁烟,天虞上一任掌门祁玉的女儿,一落地娘亲就死了。那时煞气流窜,小姑娘流落民间,直到十来岁时,才被禹舟蘅寻到,带回天虞。
挂念着祁烟自幼丧母,禹舟蘅因此十分怜惜她。星婆要她挑水练功,禹舟蘅躲在暗处施法帮她,洛檀青罚她背书写字,禹舟蘅夜里替她抄了整本书。日头久了,小姑娘自知离不开她,噙着眼泪说什么都要嫁给禹舟蘅。
那年,祁烟十九岁。
再后来,也就是五年前,祁烟不知着了什么病,身体一日赛过一日地瘦下去,临死前瘦成了皮包骨头,眼窝子深深凹进去,手腕比孩童还细。临终前,祁烟留给她一枚勾玉,如今正在禹舟蘅屋内书架上的木匣子里收着。
禹舟蘅一路寻到冥府,在黄泉道入口,与祁烟见了最后一面。
小姑娘尚年轻,平生未了的事情许多,可最后也不过求了她三件事:
第一,来世仍想做祁玉的女儿。
第二,若是下辈子再遇见禹舟蘅,不准她再对自己那么好。
第三,要她照顾汀儿。也就是祁厌。
因为祁烟幼年流落人间时的名字,叫陶悦。也就是祁厌这十年寻遍了整座天虞山的那个陶悦。
后面的事情就人尽皆知了
禹舟蘅有些头晕,抬起胳膊沾了沾额头的薄汗,将余下的盘子利索洗好,敛住心事,抬脚往天泉去了。
后山少见地起了雾,自胤希化形,天泉没了灵气儿,周围草木凋零已久,年年一副光秃寂寥的样子。
禹舟蘅踏上石板,雾气往脚边一拢复又迅速散开,越往深走雾气便越浓,周遭树叶也零星长出一些。
尽头,一方用鹅卵石围起来的水潭,水面白汽升腾,旁边站着个面红耳赤的胤希。
“长老……稍等……马上……就好……“胤希鼓足了力气朝泉水施法,腮帮子一颤一颤,雪白的额头上青筋隐隐凸起,眉心的灵兽咒印闪着蓝光。
半晌,胤希虚脱似的收了手,肩膀松垮耷拉着,幽魂儿一样飘到禹舟蘅身边:“师尊,水热了,您用吧。”
语毕,胤希软绵绵一倒,像颗蔫茄子似的靠在禹舟蘅肩侧。
禹舟蘅并未下去沐浴,而是将胤希扶到一旁,一面听着她呼吸的频率,一面瞧着天泉水面上的白汽。
和她料想的一样,胤希的呼吸越是急促,水面的雾气就越淡浓,反之,她呼吸越缓,雾气就越淡。
天泉初开时,天尊曾留了一处脉眼,掌管后山春秋冬夏,维持泉水周遭草木的灵气,现下看来,这一脉眼就是胤希。
少顷,胤希迷迷糊糊睁眼,四下一瞧便知晓前后因果,于是揉了把眼睛,问:“长老要试探脉眼,怎么不直接问我?”
禹舟蘅偏头瞧她,时间正好,后山白汽散尽,胤希灵力恢复。
禹舟蘅好整以暇解释:“我若直接说要试探,你这小东西,必然会收敛一部分灵气自己藏着。若是威胁惩罚,你因为畏惧我,才会全力以赴。”
禹舟蘅说话虽慢,一字一句却直往人心窝子上戳,胤希嘿嘿一笑,嘴巴不好意思一咧,打岔道:“师尊哪里的话,我是您的灵兽,师尊只要一声令下,胤希万死不辞!”
禹舟蘅莞尔,玉葫芦响了响,优哉游哉往收云殿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