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大亮,瑞州又是一副安稳景象。
祁厌未习惯夜里动作,待送走柳祀凰之后,累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好在这家客栈床榻舒服,外头又安静,即便偶尔几声铃铛响,也只当一首催眠的小曲。
只是她一直惦记着约素那声“上神”,心里盘算着要去问个清楚。辗转至她门前又缩了手,一来是天色已晚,二来是记着约素说过:“天上的事,少说。”
这夜终究相安无事。
睁眼已是日上三竿,依稀能听见楼下散客扯闲篇的动静,屋里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仍是懒散模样。祁厌打水洗了脸,七七八八收拾一通才急着下楼。
楼下似是换了布景,中央拼了张长桌,好酒好菜摆得满当,散客均被安置在角落的窗子下面,三五成群磕着瓜子吃烧酒。
约素同李县令说着客套话,洛檀青正好揉着脖子下来,禹舟蘅自隔壁桌借了两条凳子,几人才相互招呼着坐下。
席间有一陌生面孔和祁厌挨着坐,是个男的,年岁同祁厌相差不多,倒酒的样子和李县令如出一辙。
“长老们请。”男人说。
祁厌只顾着给米豆腐里拌剁椒,并未操心来者是谁,却听李县令“嗬嗬”一笑,端着酒杯起身道:“长老们帮了我瑞州大忙,以后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还请吩咐。”
吃饭的动作被打断,祁厌亦举杯与县令轻碰。刚坐下,却迎上禹舟蘅贴过来的耳语:“你未喝过酒,少喝些。”
禹舟蘅靠得很近,似鹅羽在她耳廓上轻轻一扫,却点到为止,令她耳根骤然软下来。
洛檀青瞧见了,瞄一眼禹舟蘅,咬着竹筷闷笑。
祁厌端着酒杯觑她半眼,水墨勾的下颌,一起一伏都是温吞,绢画似的眉眼,瞧人时自带三分好整以暇……
忽然想起什么事,也不知打哪儿生出的叛逆,端着酒杯一仰头,竟全喝了。
她想到什么了?
是禹舟蘅惯常气定神闲,做事从不与她打商量,从容模样惹人心恼。又忆起她自小到大都对禹舟蘅言听计从,那人便真拿她当只乖顺的“雀儿”,从未以成年人的姿态衡量过二人的关系。
因此,就算自己前几日红着眼剖白心迹,又不知死活地顶撞她,最终也只是自顾自地兵荒马乱一通,那人像听孩童呓语玩笑似的无动于衷。
还有昨日……昨日禹舟蘅还问她多大了,分明仍拿她当个孩子。
委屈在胸腔里翻涌一通,祁厌鬼使神差似的,赌气一饮而尽。
禹舟蘅余光瞥她一眼,张张嘴正要制止,却被李县令一声截了话头:“禹长老。”
“什么?”禹舟蘅回神。
县令笑得有些难为情,转而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道:“这是我儿,李染。”
未说完,禹舟蘅鼻端“嗯”了声,点头道:“幸会。”
见她不愿听自己废话,县令开门见山:“今日科考放榜,这小子又名落孙山,看来确实是没有做官的命。”
“我计较着,若长老不嫌弃,破格塞到您门下当个力气使,也是福分不是?”
什么力气?洛檀青猛地抬头。
什么福分!?祁厌竖起机警的耳。
禹舟蘅未言语,县令又道:“这小子虽学无所成,心却不坏。看他整日上蹿下跳,也算是有慧根,不如...”
“我不收徒。”禹舟蘅出声打断。
不收?祁厌心里一突,又瞬间松快下来。
“您不收徒?”
李县令与李染相视,复指着手拿酒杯脸颊生粉的祁厌,问:“那她是?”
“例外。”
洛檀青闻言轻笑了声,又戚戚然摇摇头,末尾还踢了约素一脚。
约素默默将腿挪了个位置,瞟她一眼,复操起筷子夹了块鱼肉给洛檀青,又给自己碗里夹了一块。
鱼刺多,二人默契不再言语,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挑。
禹舟蘅回话决绝,县令也不好再说,复敬一杯酒便作罢。
接着,祁厌的酒杯便被禹舟蘅收走了。
她本壮着胆子想向县令再讨一只,遭了禹舟蘅一记警告的眼神,只得乖乖坐回来吃她的米豆腐。
众人有说有笑,吃得愈是热闹,祁厌心里愈是不快活。她又不敢朝禹舟蘅明着发脾气,只好悄悄搁心里生气,于是打定主意不再与她主动说话。
好在李染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也显得她不是有意不理会禹舟蘅。
李县令一张老实面孔,他儿子却贼眉鼠眼瞧着活泛。与她说了天虞山上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又聊了个把个奇闻异事,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祁厌身上。
李染好奇问:“你叫祁厌?”
“嗯。”
“那你和那个祁烟是什么关系?”
祁厌喉咙一热,瞳孔缩了缩。
“她是你姐?”李染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