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娇嫌总在村里闷,求他一起去镇上玩,顺便去看茂才哥,简如就被说动了,随他一起去了。
只是去了两趟,简如就再也不肯去了。
张娇长得好看,一张脸光洁得一丝瑕疵也没有,他脾气性格又招人喜欢,在他身边,为摊主少给了斤两而斤斤计较的简如,被衬得更像是个脾气不好的丑八怪怪物。
简如不肯去了,张娇发现他不开心,问了又问,简如只好说了实话。
张娇软软地抱着他,嘟着嘴说:“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强迫你出门了。”
简如自然不和他计较,他也给张娇道歉,他不该为自己脸上的疤痕自卑而让两人玩不痛快。
张娇叹着气说:“出不出去玩都是小事,就是茂才哥干活的老爷家那边……。”
“那边怎么了?”简如问。
张娇为难地说:“那老爷家开门做生意的,说是……说是……。”
“说什么了?”简如还没明白。
“嗨,也没说什么,就说是咱们总去找茂才哥,影响他们做生意了。”
“咱们也就进去看看,趁没人才跟茂才哥说几句话,怎么就影响他们做生意了?”简如疑惑问。
随后,他看着张娇尴尬看着自己脸上伤疤的神色,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们怕我吓走了客人?”简如低声问。
张娇咳嗽了一声,没说话。简如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没再问了。
从那以后,张娇再不张罗出去玩,两人闲暇时就还在村里待着,江茂才从镇上回来了,便还是他们仨一起,只有他们不嫌弃他。
简如是个感恩的人,他们对自己的好,他都在心里记着呢。
人家对他好,他就对人家加倍的好。
从来有好吃的好用的,自己留一两分,那两人要送过去七八分,两人有事,他都当自己的事。
张娇他娘生病了,张娇伺候不来,他都早去晚归地当自己娘来伺候。江茂才总在外面顾不上家,家里有活老两口做不动的,也是他去帮忙。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简如珍惜得很。
如今听江茂才说张娇出事了,简如自然心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雨里,走在前边的简如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跛脚会被看出来了,一拐一拐地连走带跑,快要上不来气。
江茂才在他身后,目光在他背影上扫过,垂下了眼睛,掩去了眼中的复杂。
雨越下越大,很快把简如的头发浇得打了绺,本就不好看的半张脸更显狼狈。
两人的目的地是张娇家。
村里的洪水愈发严重,想了各种办法都不管用,眼看着河水越来越汹涌,河道越来越宽,像要涌进村子里,吞没这里的一切。这条供养他们的河,已经变成了条吃人的河。
江茂才说,昨晚上,村正家里一堆人大半夜没睡,旱烟抽得呛眼睛,最终决定听请来的大神的,给河里的河神上供。
除了供奉牛羊猪马,还要送个长得俊的哥儿或姑娘给河神当媳妇。
这个人选,最终定在了村里最好看的哥儿张娇身上,他老娘哭得快要断气,但却无力阻止。
今天夜里,张娇就要被投进那要人命的河里了。
简如额上青筋绷着,细细的手里抓着一把铁锹,他要去张家跟村正他们拼命,只要他不死,谁也别想带走张娇。
“茂才哥,我们快点!”雨又大了,雨水打进眼睛里,简如几乎睁不开眼,他身上衣服都被浇透了,瘦弱的身体在衣服里打摆子,但他顾不上。
简如一想到张娇已经被五花大绑,现在怕得说不上什么样,他就心急如焚,他回头催身后的男人,江茂才答应了一声,但脚步并没快,反倒慢了几分。
简如没注意到,身后的人眼睛一直在四处看,看周围的人家,看街上的窗子,看巷子的深处。
直到远远看到张家家门时,简如心里一振,握紧了铁锹锹把,就要上前。
但,刚迈开脚步,他只觉得脑后猛地剧痛,眼前一黑,晃晃悠悠地差点就倒在地上。
是村上的小孩子报复他,拿石头丢他吗?
简如摇摇晃晃想转身,叫江茂才帮帮自己,可就在这时,脑后邦的一下又被来了一下,比上一下更坚决更狠。
简如这时才明白,打他的绝对不是石头,而是木棒,打他的人好像是……。
但明白也没用了,他眼前一黑,瞬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醒来时,简如被堵着嘴,绑了手脚,脸上被蒙了红盖头,被人抬在木架子上走。
简如不傻,一下子有了预感,他拼命挣扎,脸上的红盖头被挣扎开了一角,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这时,有人拉了那盖头一角,又将它完完整整盖好了,一丝缝隙都没留。
简如“嗯嗯”叫着,想引起周围人注意。
一只温热的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简如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熟悉的男声在他耳边说:“小如,别怪我们,娇娇他胆小,会害怕,你脸毁了,腿也跛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成全了我两。”
简如全身的血都凉了,心疼得如刀搅。
曾经让他听到声音便觉得欢喜的男人,继续用钝刀子割他。
“你要死了,我得让你死得明白,做鬼也不要纠缠我们。这么多年来,明白事儿以后我喜欢的人就是娇娇,你们两总在一块玩,为了让娇娇高兴,我才顺带对你好。”
“我对你从来无意,更别提出事后你的脸像恶鬼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闻言,木架子上的简如又开始拼命挣扎。
江茂才死死抓着他的手,要把他手骨捏碎一般。
“我不常在家,娇娇性子软,总受欺负,有你在他身边,还能在我不在的日子照应着他。你别怪我们,这么些年,你这脾气和样子,没有我们,谁会和你做朋友?”
蒙脸的红盖头一点点湿了。
人也不再挣扎了。
江茂才松开手,对他说:“要怪就怪村正他们看得太死,没有个活人替娇娇献祭,我们就没机会偷偷离开村子去外地好好过日子。你安心去吧,年节我两一定给你烧纸。”
简如一直想努力活着,经历了这么多,都坚持下来了。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对这世上再无留恋,流着眼泪,合上眼睛,认了命。
木架子停下来了,他闻到了土腥味,听到了河水湍急地冲刷掉河岸泥土的声音。
脑子里,他过去的一幕幕闪过脑海。
火光中失去身影的爹娘。
村子田地里绿油油的麦子,张娇娇憨又可怜兮兮的笑脸,江茂才被风吹起的衣角,他躺在床上养伤时,那些被两人拿过来的兔子、耗子窝窝头。
现在,他才终于想明白了。
江茂才用柔软的眼神看着的,一直只有张娇。
那些给了他病中慰藉的兔子耗子,应是那两人一起做的。也许捏这些形状时,江茂才体贴地帮张娇擦了沾了面粉的脸,也许张娇红着脸让茂才哥哥帮他捏自己捏不好的兔子尾巴。
这时回想,那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行为举止,原来,那两人在他病在床上最痛苦的日子里,就在一起了。
简如觉得自己不傻,到现在也是这么觉得。
但他想,他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这辈子就这样了了吧,下辈子……,老天爷这辈子对他这么不好,下辈子总该给他一点点运气吧,一点点就好了。
哗啦,落入沁凉的河水中,口鼻都被淹住时,简如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