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持续一天。
当晚送走最后的一名客人,是送外卖的店员。冯简接过对方手里的西红柿牛腩面,流露出当天第一个真心笑容。他甚至懒得理旁边宛云探究的目光,便瘫坐在沙发,松开了领带,把西服扔到沙发背上。
下一秒,珍妈像幽灵样出现,迅速收走了西服,再瞪了新姑爷一眼。
太累,冯简认为身心俱疲的定义应当如此,结婚居然是比工作还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冯简唯一庆幸的是自己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而明天过于遥远,甚至打不起精神去设想。
这时要深深佩服宛云,果然名门闺秀,大家作风,从始至终不耐烦的表情都丝毫不露,笑得时候弧度分毫不差。她,包括和今天碰到的周愈,都很值得学习,他暗中想,假装礼貌是种本钱。
宛云穿着高跟鞋站立一日,同样疲倦,但妆容未散,神情和举止只是有些慵懒,正缓慢地摘下自己的耳饰,却又像一幅画。冯简想闭眼假寐,又实在不好忽视客厅里珍妈又走来走去,便很客气地说:“都歇一会吧。”
宛云注意到桌上的外卖,亲自走过来看了眼,似笑非笑:“今日没吃好?大伯若是知道,应该要伤心。”
冯简没作声。
今日婚礼,李家那群资深纨绔借机订了波士顿龙虾、澳大利亚鱼子酱,巴黎甜点,上等雪茄,并请一句国语都不会开口的日本大厨亲自手捏寿司——食材很新鲜,做工很精细,卖相很绝佳,口感很美味,但没一个能真正吃饱。
冯简抽空绕着琳琅满目地桌子走了三圈,发现连个三明治都没有。他本身不嗜甜,对海鲜兴趣缺缺,意味着餐桌上的大部分昂贵食物与他完全绝缘。而酒水从波本威士忌伏特加再喝到粉色香槟,每杯和泔水的区别在于杯子,胃酸都要涌出。
最后只得自己订外卖——又被告知身处半山别墅区,交通不便,外卖的服务费从30%溢价到了138%。
冯简心情欠佳,又实在疲倦得难以表达这种欠佳。只好面无表情地继续拆开外卖盒。正准备吃第一口面的时候,抬头看到宛云正托腮直直看着自己。冯简沉默片刻,只得问:“又怎么了?”
宛云道:“你外卖订了两碗面?”
“显然。”
“你现在正吃着一碗,那么另一碗是否属于我?但为何这里只有一套外卖餐具?”
听闻此言,冯简那口面在距离嘴前零点一厘米时艰难停下。是的,冯简订两碗外卖汤面但只索要一套餐具的原因很简单:男人食量大,打算独吞两碗。只是万万料不到宛云有此一问。
冯简认为没有给宛云订外卖有很多考虑因素。首先,冯简不认为宛云会吃这种“粗俗之物”,其次,思筹着宛云鸟类一样的饭量,吃不了一碗面会很浪费食物。最后,冯简承认他确实忘记给宛云订餐了。
于是此刻,他发觉自己讽刺的口吻有点像无可奈何:“……你真想吃?”
宛云点头后,冯简别无选择,只好起身去帮她拿家中餐具,顺便把一碗未拆封的食物推给她。期间带着满满的心痛和难过:为什么自己吃碗面还要分一半给别人?
这还不够,吃饭前,冯简忍不住再提醒宛云:“这碗面分量很大。你可以把吃不了的先拨些给我……”
宛云却说:“那恭敬不如从命。”
剩下的半个小时里,冯简一直盯着宛云完美无缺的用餐礼仪。除了把叉蛋和香菜全拨给他,这名大小姐自己默默地、安静地、优雅地吃完了大半碗外卖汤面。
冯简忍了又忍,没忍住:“你多久没好好吃过饭?”
宛云对他的讽刺毫不在意,纠正他:“这是我和你在今后人生中共享的第一顿饭。”
冯简立刻烦躁起来。眯着眼睛盯了她片刻,才没什么精神地准备吃自己的面。正在这时,他听到宛云慢慢说:“对了,我很抱歉……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今晚不太想洞房。”
冯简尽量不动声色,预感到今晚自己的胃不会太舒服。
而宛云说完后也露出苦笑。
只剩两个人的餐厅过于安静,但说彼此呼吸可闻却又有些夸张。熟悉的房子,陌生的摆设,半生不熟的结婚对象正沉默盯着自己。
“并不是抗拒你,也并不是不想履行责任。但我今天状态实在不那么好。那种事情,相熟的人放松做起来比较有趣味……”她顿了顿,“抱歉,请你再给我点时间,不会太久。但今天不行。”
对方径自沉默地吃面。
宛云不是特别想看那人的表情,她其实也理解冯简之前的犹豫:把自己的一生,和普遍意义上的陌生人绑在一起,即使为了利益,即使说得轻松,哪那么容易。成功的人多少有些骄傲,她却践踏了别人选择的自由。明明在绑架人家结婚时说得那么磊落,到头来又是她首先畏缩。
“对不起。”她重新说,“今晚不能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