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完“呕心沥血”的流程,林蕴再睁开眼,看见一片浅碧色纱幔,若隐若现的金银线纹路尽显富贵,却让林蕴心情越发低沉。
一见这熟悉的破帘子,她知道这是又回到了宁远侯府,又躺在了这张重金难求的拔步床上。
这张拔步床,床身由黄花梨制成,三面门围,上有柴木顶棚,床顶彩绘团鹤纹天花,俨然是一个小屋子。
从前林蕴只在博物馆看过,也曾感叹过这样集睡觉、梳妆、生活为一体的设计是多么精妙。
可林蕴觉得之前真是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如今她切身体验待在这样一个闭塞、压抑、光线昏暗的床上,她胸闷气短、心生烦躁,她只想逃。
她开始非常非常思念学校宿舍里那张只有薄薄廉价床垫的小单人床,虽然也有烦恼,但起码她拥有自由。
是的,林蕴的灵魂不属于大周朝,她来自不同时空的、遥远的华国。在那里,她的朋友们总打趣叫她“林博士”,她会不厌其烦地纠正——“我只是博士在读,还没拿到学位证”。
朋友则不以为意地附和:“早晚的事,早晚的事,你谦虚什么。”
林蕴不是谦虚,只是实事求是,毕竟在拿到学位证之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但林蕴再谨慎,再有先见之明,她也仅仅在延毕、退学等常规思路打转,她没想过她博士毕不了业的原因居然会是——
她穿越了。
林蕴学的农学,凌晨肝论文猝死了,转眼就到了大周朝的林蕴身体里。
原身前几日刚满十五岁,出于一些曲折又狗血的原因,她从小长在外面,对自己是宁远侯唯一嫡女毫不知情。前些日子养母去世,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来皇城找到顺天府,靠信物进了宁远侯府的门,紧接着大病一场,里面的芯子换成了博士在读生林蕴。
林蕴上高中的时候也看过几本小说,一开始搞清楚这些背景,她只感叹,好一个俗套的开局。
估计在晋江随手一搜,这个开头的能找到好几百本,但后来林蕴才发现——
她这不是狗血言情故事,这是个无限流恐怖故事!
在大周,她过上了一种新奇的生活方式,一种死了活、活了死、死了又活的日子。
对于林蕴来说,在大周活下去,比发SCI还难,毕竟她以前是真的发了SCI,现在也是真的在大周反复暴毙。
只要她一死,就重回刚穿越来的这一刻,现在已经是林蕴第七次在这张拔步床醒来,之前每一次的存活时间最多都没超过五日。
问现在的林蕴有什么感受?
林蕴觉得十二个字足矣——
想活也活不好、想死又死不掉。
努力做完心理建设,勉强把自己哄好,林蕴半死不活地从床上起身,撩开帐幔,感受着这具躯体的疲惫与虚弱,原身生的那场病让她底子虚得很。
帘子一拉开,两个侍女就凑了过来,在一声声“二小姐请抬抬手”、“二小姐这个可以吗?”中,两个侍女有条不紊地伺候她穿衣洗漱梳妆。
刚穿来的时候林蕴还会慌乱,重开多次的她可谓是驾轻就熟。
林蕴想过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但她只抢过来自己洗脸,这层层叠叠繁复的衣服她确实不太会穿,复杂的发髻她也梳不好,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被摆弄着梳妆完毕,已是辰时,朝食送进屋中,林蕴扫了一眼,早餐很是精致丰盛。
侍女把餐点铺开了一小桌,桌面上有一碗酿瓜,一碟三和菜,一盘千里脯,一碗春不老乳饼,一碗水滑面,一碟五香糕,几块松花饼,还有碗添了十几种干果的白糖粥。
当然这些菜林蕴本来也分不清叫什么名字,但听过七遍介绍的她对它们如数家珍。
这一桌荤素搭配、有汤有水、有面有饼,甚至还有饭后糕点,林蕴被香味馋得咽了咽口水,但面上皱着眉头,作出一副要呕吐的模样:“我没什么胃口,撤下去吧。”
侍女劝了两句:“二小姐,还是用一些吧。”
林蕴摆摆手,干呕两声,展现出再不端走她马上就要吐了的样子。但当侍女听吩咐撤菜的时候,林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她竭力把视线从这些菜上撕开,恋恋不舍地目送它们远去。
林蕴知道这些菜有多好吃,因为她吃过,但正是她吃过,她现在才不敢吃。
这心理路程跟绕口令一样,但恰恰能体现她又馋又怕死的心态——
她被这美味的早餐毒死过一次。
那是她刚穿来的时候,毫无戒心,一顿早饭下了肚,最后走的是七窍流血的死法,比在刚刚早点摊吐血而死,要稍微文雅一点,但也不甚美观。
餐食都被撤下,空余一些香气,林蕴忍耐着饥饿,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看日光一寸寸侵入华贵又沉闷的房间,林蕴心中默数“二、四、七、十一……”
当木雕花窗竖数第十六个窗格被光晕填满,林蕴小腿微微发力,做好了起身的准备,恰在此时,一个五十上下的嬷嬷掀帘而入,笑盈盈道:“听闻二小姐今日好些了,侧夫人邀小姐去霞明阁见一见。”
林蕴起身站直,一边颔首应好,一边接过侍女递来的毛边斗篷穿上,脚步不停,直面寒意踏入这严冬。
分不清到底是饿了,还是烦了,总之,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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