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奶的手掌像铁钳般牢牢箍住白一一的手腕,眸子此刻亮得惊人:“丫头,当真想明白了?”
“阿奶,我想得透透的。”白一一反握住陈阿奶布满厚茧的手,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这两日就要增产棒棒糖,可眼下…”她突然压低嗓音,“怕是要起风浪。”
抬起脸时,又是那副明媚模样:“所以…还是缺人手。阿奶想让谁沾光,婶子想拉拔哪个亲戚,都使得。”她环视屋内——墙角堆着劈好的竹料,梁上悬着满满一篮的竹签、小糖托和迷你竹篮。又看向角落里正在掰着手指算数的铁牛和金花,声音轻柔却坚定:“这些日子,阿奶连压箱底的竹料都翻出来了,婶子和我又是熬糖又是炖肉又是揉面,样样都离不得人手,连两个小的都记账管钱…”
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一片赤诚:“我想让大伙儿都松快些。该分出去的就分出去,该放手的就放手。钱要大家一起赚,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
“工钱就像淑婶子那样,底薪加抽成,每月干得好再多奖励三十文……”
烛花啪地爆响,映得她眼底金光流转,像藏着个小小的太阳…
“甘西第一香肉馍”的独轮车刚碾到集市口,仙鹤风铃还在晃悠,那胥吏已经翘着腿嚼起了干枣。
见人来了,他眼皮都不抬,只摊开掌心。铜钱往陶罐里一扔——“叮、叮、当”三声响过,他随手从竹筒抽了块绿牌甩出来。昨日剩的半截枣核还黏在牌面上,像颗挑衅的黄牙。
平常摆摊的地界,又多了两家肉饼摊子。摊主们和她的眼神一碰,立刻别开脸,手在案上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假装忙碌。
白一一视若无睹,利落地支起锅灶,戴好白布手套,右手一拉锅圈——热气“呼”地扑上来,饼子的焦香瞬间炸开。
就这么会儿功夫,摊前已排了两三人。
“小娘子,你这饼子单卖不?”一个脸熟的中年汉子指着案上烤得焦黄的白饼,喉结动了动。
“实在对不住。”她手上添肉的动作没停,“生意刚起步,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俺家那口子就馋这口饼……”汉子搓着手。
“大叔放心!”她笑得眉眼弯弯,“日后一定让婶子吃上!”
王氏回来时,白一一已经卖出去四五个肉馍。刚喘口气,远远就瞥见——
绿豆眼胥吏捏着黄麻册晃过来了,毛笔尖还滴着墨。
没等他开口,白一一右手已递上两枚铜板。
胥吏“不小心”抬腕——漆黑的笔尖“唰”地从她白手套上拖出一道长痕。
白一一慢慢举起手套,在他眼前晃了晃。
“哟,怎地这么不小心?”胥吏歪着嘴笑,“下次看着点儿。”
她没吭声,缓缓褪下手套。
“小娘子,来俩肉饼!”两个年轻汉子挤到摊前。
绿豆眼记账的手突然一顿,小眼睛在过道和车子间扫了个来回,精光一闪:“你这车忒宽,再缴两文过道费。”
白一一又摸出两枚铜板,“劳烦大人记完让小女子看一眼。”
转身就把脏手套甩到车辕上,从小竹筐里摸出一只崭新的戴上,顺手取出个刚烤好的白饼……
胥吏撇撇嘴,临走时把册子往她脸前虚晃一下——黑麻麻一片,根本看不清。
本来也没指望看清。他记不记、改不改,横竖都由他。这话,不过是个态度。
日头渐毒,白褥子下只剩四五个孤零零的饼子。
白一一扫了眼四周——左边那家的饼坯泛着可疑的灰黑,八成掺了杂面;右边络腮胡秦三郎的锅里,卤汁颜色依旧浑浊,但至少今日没再用蹄筋充数。
不过倒有个新鲜变化:周围几家摊主都戴上了白布手套取食,右手持木铲收钱。因着价格便宜,倒也零零散散卖出去些。
她正暗自琢磨,忽觉人群一静——
那绿豆眼胥吏又晃着黄麻册踱来,身后两条“黑腰带”袖手跟着——正是专逮“刁民”的市巡差役,腰间麻绳油亮得能照出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