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在,手术台上,被解剖。
没有挣扎。他只远远地看到那个人眼里的惊恐。
被束缚。被注射。被割开。
——他不是被救了吗?我不是把他救下了吗?我不是带他去安全地了吗?
——…他怎么在这。
——……这到底是哪?
桑提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他连呼吸都没来得及控制就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竭力克制住自己不要暴露。
余光里他还看到了一个熟面孔,是他的战友。一个失联了好几天,大家都以为已经死在前线路途中的战友。
现在他也躺在那张台子上。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为什么本该被救下的平民和他的战友会在这?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他们在干什么?
桑提甚至无法开始思考这场面到底该不该出现在人世间了。
那我呢?桑提悲哀的想。
我的到来是为什么?我会不会也有一天躺在上面?
结束我生命的会是那把手术刀吗?我生命中的最后一眼会是这台无影灯吗?
桑提无法继续思考了。
地上是血迹、是残肢。
他们摞在一起,皮肤上的缝合线顺着血液飘动着,桑提的视觉被困在那片红色的河中倒影上。
肢体、肢体、肢体。肢体……肢体。
铁盒里的散件们一个一个扭曲重组,生出血肉,构出声带。
似是哭嚎,似是尖叫,似是无声的泪滴落地声。
似是手术锯的声音。
“呕——”
桑提猛地站起来,绕开地上的旅行包,跌跌撞撞的冲进浴室。
他扶住洗手台,胃里一阵翻涌,可吐不出来,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大口喘着气,抬头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
脸色惨白,额头湿透,眼神空洞的恐惧着。他一点也不认识这样的自己。
呼吸,呼吸。
他像安慰新兵一样安慰自己。冷汗近乎将他浸透,他扣着嗓子眼试图呕出一些什么来让自己好受些。
……
几分钟后,他回到客厅用手帕擦干了手,沉默的把铁盒收起来重新放回包里,又把包塞回了卧室的柜子里。
他需要睡觉,他必须睡觉。
军队的作息让他习惯了早睡,也让他习惯了压下情绪。
他在黑暗中摸上床,拉了拉毛毯。
哥谭的夜风还在呼啸。
他望着天花板,睁着眼。
“…晚安。”
————
哥谭也依旧醒着。
这座城市从不真正入眠。
高矮不齐的楼层在夜色中铸成一片生态森林,总有地方在响起枪火声。
风从高空灌下,又从巷口呼啸而出,裹挟着玻璃瓶翻滚的声音和某个女人在街头的惊叫声。
罗宾翻身落下,踩在雨棚上,冷静地扫视着巷道。
蝙蝠侠比他先到一步,正在处理两个非法军火贩子。
不是黑面具、企鹅人那群重火力类型,只是街头的两只蟑螂,但依然需要肃清。
“你慢了。”蝙蝠侠低声说。
“我绕了远路,顺路护送了个人回家。”罗宾轻巧落地,扔出束缚索将最后一人绊倒,三圈半、正正好好的绑在了破旧的消防栓上。
他们离开时,街角还回荡着那二人挣扎的叫声。
但城市仿佛从昏暗的喘息中恢复了片刻秩序。
蝙蝠侠的身影在屋檐之间穿行几秒后,又从某座大厦顶端跃下,掠过一片封闭多年的墓园。
他转头离开,寂静的墓园消失在笼罩着夜色之下的披风后。
——晚安,哥谭。
风拂过墓地中更偏僻的一块空地,那里连墓地都没有。只有草丛在风中轻轻伏地,仿佛有人在这躺过,静静地、沉沉地、一动不动地沉睡着。
没有留下名字,更没有留下归处。
但桑提记得她。
他虽从未真正记清她的脸,但他记得母亲温柔的喊着他名字的声音,记得在他临行前轻拂过他发顶手掌的触感。
他希望她安眠在那里。
即使没有坟墓,也该有个地方能让他告诉她,他回来了。
——晚安,妈妈。
直到天快亮了,桑提才终于阖上眼睛。
他没有沉入梦境,只是让眼皮缓缓合拢,短暂的与这个夜晚达成了和解。
——晚安,我。
等天亮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