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他只被【牧神】放置在灌满营养液的培养皿里,神智昏昏沉沉,模糊的视线里只存在晃动的暗蓝波纹,或许再加上不时出现的人影。
但就算被【牧神】从培养皿内放出来,他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牧神】制造了一种特殊装置,可以完全攫取他的意志,让他变成一具提线木偶,想怎么操纵就怎么操纵。
按照【牧神】的说法,他的意识只是为了欺骗“特异点”、让它误以为这具身体是个人类而随意输入的人格程序而已。
他的存在是虚假的,也根本不被【牧神】需要——对方需要的,只有“寄存”在他身体里的那份力量。
因此,他也送了对方一份礼物。
在他脱离洗脑装置、勉强恢复意识的下一刻,他就用这份力量杀了【牧神】。
连带那些后者珍爱无比的设备与装置,全部都被这份力量吞噬了。
那一刻,是他从被创造出来第一次,感到“开心”。
他没有再攻击除【牧神】以外的敌人,而是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之后再怎么样也无所谓了,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这么想着的他,却能再次以自我意识的方式主动睁开眼,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中,在敲打着砖瓦的雨声中,在发霉潮湿的气味中,望进另一双柔和的、平静的金眸里。
像曾经自窄缝中窥得一眼的太阳。
怔愣片刻,他才从那些被强制灌输的庞杂知识里提取出单词,询问这位将他从基地带走的黑发少年身份。
[我是,你的一切。]
他的一切……?
对方的回答远超他的想象,以至于当时的他沉默了许久,才又出声。
[像【牧神】那样吗…?]
将他的力量视作私人物品,无视这具身体本身所拥有的意志,也从不会用这种目光看他。
这种……只专注凝视着他、而非其它任何事物的眼神。
听到他的这句追问,那双浸透了阳光的金色眼眸似乎暗下些许,好似融入了一些无法准确分辨的晦涩阴影——但最终,对方只给了他一个简单的答案。
[不止。]
在这段交流结束后的转天,外出归来的对方就送给了他一个名字,【保罗·魏尔伦】。
[我是隶属于法国特殊战力总局的谍报员,为了剿灭反政府势力才来这里……对,就是【牧神】藏身的秘密地窖,你昨天轰塌的那个。]
同样将名字改为他的原型体的兰波边做简短的自我介绍,边将顺路购买的一套新衣物递给他。
直到这时,他才脱下身上那件只有实验体才会穿的那块破布,换上正常的衣服。
[上面已经决定了你的去留,要么加入特殊战力总局,为法国政府服务;要么测试考核失败,被当成失控的危险品处理掉。]
兰波说出后半句时,他感觉那股陌生的、复杂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身上,像一柄看不见的直尺在量测数值。
[但是,你已经给我取了名字,]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代号。]
[没错。]
那句从兰波口中说出的话语,伴随着窗外风吹过树叶时的沙沙声,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所以,我对你的期望是成功。]
——当回忆如落潮逐渐褪去,注意力重新回归这间冰冷又苍白的观察室内,魏尔伦骤然抬头,看向兰波。
这是一场测试,只有他的失败后果是死。
换句话说……
在最后剩下的十秒内,魏尔伦终于举起右手握紧的那把枪,坚定地对准兰波。
紧接着,他的食指扣下扳机,漆黑的波纹一闪而逝,子丨弹则在一声枪响后瞬间出膛,朝兰波急射而去——
铛。
那颗子丨弹远没有飞到射程的极限,就笔直下坠,仿佛被某种陡然施加的压力强硬改变了轨道,让它掉在地面上,又滚出一连串的轻响,直至撞到兰波的鞋尖才停止。
倒计时归零。
魏尔伦再度垂下枪口,低低喘息着,有细密的汗珠浮在他的鬓角。
似乎决定开出这一枪,就已耗尽了他的全部气力。
兰波垂眼瞥过那颗落在脚边的弹丸,清楚这是由于魏尔伦提前对子丨弹施加了重力影响导致的结果。
魏尔伦本质上虽然属于人型特异点,但在没有释放命令式驱动、仅凭他自己行动的情况下,表现出来的异能效果是【自由操纵触摸物体的重力】。
如此一来,就能达成了既朝他开枪,又不会对他造成伤害的结果。
但魏尔伦刚才开枪时相当紧张,是因为第一次利用重力尝试这么做吗?
“兰波,我不是……”
见兰波一直没有开口,魏尔伦抿了抿嘴,想趁广播里的那道声音还没响起前,对他说些什么——
“测试结束。魏尔伦,你可以先跟兰波回去了。”
这次打断魏尔伦说话的,并非之前一直给他下达指令的声音,而是全然陌生的中年男性声线,温和但有力。
只是,这句没有明确宣判测试结果好坏的话语,并不能使魏尔伦感到安心。
他下意识用目光去追逐那双朝阳般的金眸,好似想从对方的神情里捕捉到哪怕一丝对他的肯定或否定。
他的考核失败了吗?会不会被处理掉……
会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