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有些哀婉的声音,只恨恨道:“你好的很,好得很。”
“你是世间无情人,家族、父母都可抛去,连带着他也要同你一样……你怎么不早死去,非要留在世间。”
“我就该在他进宫前就把你这个祸害弄死。”
祝瑶没太在意这话,只是恍惚想……过了这些年,这位纯妃依旧是个性情中人,当真是少见。
只是曾经的婀娜多姿,好华服好珠鬟的娇俏少女……也不免苍老了,年年岁岁过去,谁能不老?
屏幕的光影散去了,声音也消失了。
故事依旧在继续上演。
只是,这场面……越发的喜庆了,游戏界面也染上了红色,是热烈的鲜红,独独一枝红梅伸出来。
光影前的幕布,几个小人被操纵着动作,伴随着艺人的唱词,一点点叙说着,正是皮影戏的上演。
“大王啊,大王,你可万万不能……被那奸人所害!”
“坏人,坏人!”
稚嫩的童声应和起来。
高台上的小人不听,那身前的垂老矣矣的老者只苦苦哀求,“天地降下了妖孽,祸乱了朝纲,大王……大王切不能被那妖物迷惑了心智,乱了行止。”
“妖物,妖物。”
稚嫩童声扬起,叫的越发势大。
祝瑶看的有些好笑,这是民间传的故事吗?
[近来,朝野中的争论慢慢下降,朝臣们不得不承认他们劝不动,去死吗?死谏吗?前人都直接开骂了,都没得到什么反应,以死为谏……好像也许也无多大用处,这位陛下从不按照常理来。]
[可民间却渐渐扬起一股传言,说是东方起星,似是荧惑星,正慢慢靠近紫薇星,荧荧火光,离离乱惑,是国有妖孽滋生,将要犯上,应立即铲除,以绝乱象。]
[这波流言起于民间,传至大街小巷,最后传到宫里,可谁也不敢主动提到皇帝眼前,可终有一日被发觉,赫连辉一听便庞然大怒,一路查探下去,最终竟是查到了那位京城内颇有声名的璐王上。]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罪名很快就定了下来,璐王王府众人主谋皆屠九族,其余无关人流至岭南,需服苦役终生。]
[赫连辉在此之前,不是个嗜杀的性子,直到他屠南方大族……这才让人看出他的几分强硬本性,加上璐王之事,短短一月,朝野上下,群臣人人自危。]
[以至于这年的寒衣节,也有些清冷了些,你站在殿外,披着大氅,看万家灯火……你忽得回头,见到了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长长的回廊里,宫人行止如常。
此人步履飞快,转眼间走到身前来,红衣将那张漂亮的面孔衬托的很醒目,说出的话却不中听的很。
“殿下,你可知你有三错。”
“一错生于帝王家,而不思进取;二错性情太较真,而过分清醒;三错你非嗜权之人,而步步后退。”
“这第三错是错中之错。”
“你任由陛下步步紧逼,不甘放手;而不行雷霆之手段,让其服从。以至于闹到如今宫中内外声势浩大,却都是不利之词……需知爱欲之事,亦能让人肝脑涂地,你若以情驱之,何曾到如此地步!!!”
刚进游戏,就被骂了一通,貌似还是……说他恋爱谈的不好?
祝瑶怔住,只觉荒唐。
兰笙却一把抓住他,拉着他直接往前走,走的快快的,周围的宫侍都紧闭着眼,似乎都全当没看见。
“我这就带殿下出宫门,快马三日直奔封地。”
“陛下尚被瞒着,一时间追不过来,朝野本就动荡不已,万万不可由陛下在任性下去了。”
两人一路奔下丹墀,下方宫道处恰有两匹马,似是等候已久。
祝瑶依旧有些怔然。
他……就这么跑出来了,这一路顺畅之极,都让人不可思议。
“殿下,我同你前去。”
“封地虽远,可也并非不好,陛下只是一时执拗,时间长了,定能想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兰笙陆陆续续说着。
祝瑶不语。
两人走近马时,忽得见马前已站立一人。
那人简朴白衫,披着件墨绿披风,于这沉沉夜色里重重咳了声,这宫道里的风长的能令人弯折了背脊,可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依旧挺直着背,手牵过那其中一匹马,让身后的人带走了。
他一言不发,只慢慢转过来,脸色沉如霜雪,月光落在身上,隐隐照出发鬓少许白丝,竟有少许疲态。
兰笙彻底愣住。
“老师,你来拦我,你来拦我。”
“……”
他依旧不敢相信,只重复追问着,依旧不敢相信……这件事情。
“我来送殿下回宫。”
那是个极为平淡的声音,平白直述,不带任何感情。
兰笙气急道:“你明知道,陛下这般做有多荒谬,你却不加劝阻,你不劝阻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拦我。”
“当真是糊涂至极!”
“老师,你老了,你错了,你糊涂了。”
他大声呵斥道。
祝瑶怔怔看着,看着这人不予回应,只牵着剩下的这匹马,缓缓走了过来,“殿下,上马吧,我送你回宫。”
他离得很近,近的听得到彼此的呼吸,能看清彼此指尖鲜红的红线。
忽得,一阵风吹来。
祝瑶低头,只见领口系着的大氅彻底散开,可忽得一双手细致地将大氅托住,替他收拢好,系上。
“天凉了。”
“……殿下,你要多注重身体。”
这般沉稳、温和的语调。
祝瑶抬眼,望向身前的这个人,看着他墨绿披风下素朴的白衫,看着他眉眼里染上的霜雪,他实在是看不清,看不明,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就如同这个人的名字刻在了攻略人物图鉴之中。
“……你没什么其他话,要同我说吗?”
祝瑶偏过头说。
此人微顿,忽得牵过他的手,将他带到马边。
手被牢牢紧握着,这漆黑的夜里增添出几分莫名的意味,以及一些不同寻常的、隐秘的触动。
“我扶你上马。”
祝瑶望着他的侧脸,忽得嗤笑了声,打断他的手。
这就不叫殿下了。
他独自上了马。
眼前的人极为顺手,只替他牵着马。
这夜里的宫道漫长,马儿慢慢地踱步,向前走着、走着。
身后,远远传来兰笙的呼喊,“老师,你错了,你真的错了。”
月亮落在人的身上,只留下几抹剪影,只留下相对无言。
这条路终归有尽头。
祝瑶本低着头,随性的看着,看着牵马的人。
可马儿停下了。
他忽得抬头,然后就看到了等着他的人,昏暗的的灯火下,那双眼睛很明亮,很执着,又似乎带着熊熊烈火,像要燃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