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灯光调得暗,像蒙上厚重的灰,看什么都不太分明,男人凌厉的下颌线条也被柔和,乍一看,毫无攻击性。
沈确今天穿的依旧是一件长袖衬衫,纯白,质地柔顺熨帖,衣摆半扎不扎地攒进直筒裤里,左袖罕见地挽上一层,腕表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还有小半截嶙峋的腕骨和从手背延伸而上的青筋血管。
纪时愿放下枪,一脸不待见地问:“沈少爷日理万机,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消遣?”
沈确默不作声地盯住她看了几秒。
黑沉的眼神如同扫描仪,也像照妖镜,把纪时愿看得浑身不自在,想问他又发什么病了。
沈确在这时突然上前,抬起手,隔着一段距离点了点她领口,口吻里带点微妙的嫌恶,“蹭上口红了。”
“……”
纪时愿当机立断地选择睁眼说瞎话,“你懂什么?这是我新研发出的妆造,多特别多好看,不会欣赏就闭上嘴。”
沈确没退开,这回他在纪时愿理直气壮的目光里,用大拇指指腹摁上她晕开的唇角,然后亮给她,上面红色印记瞩目,“这也是你专门设计出的妆容?”
纪时愿满脑子“这人怎么这么烦”,语气更是臭到不行,“不然呢?”
她递过去一个“跟你这种没审美的死直男没话说”的眼神,将脑袋摆了回去,重新举起枪,连着发出三颗子弹,其中两发,偏得格外厉害。
纪时愿长舒一口气,用来调整状态,摆好姿势后,也没着急开枪。
数十秒钟的空档里,她鬼使神差地偏过视线,睨了眼不远处今天格外寡言少语、存在感却依旧强烈的男人。
他眼皮低垂着,眼底蕴含的情绪少之又少,倚靠在玻璃墙上,有种文艺片里男人垂眸往嘴里送烟时的慵懒,屏蔽了周遭一切杂音,一身的浪劲尽数散于雨幕中,余下荒芜的凉薄。
这人不玩枪,单纯来这欣赏她的英姿?
不对,沈三懂“欣赏”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她没好气地把枪丢到一旁的方桌上。
“来找你。”
纪时愿稍愣后更气了,这狗果然是来拿她当消遣的!
她的心理行踪全写在脸上,正常人想装糊涂都难,沈确轻笑,站直身体,重新走到她跟前,这回亮给她看的是他的手机。
屏幕里显示出林乔伊前几天经由纪时愿授意发布的朋友圈:【16号丢失了一条手链(如图),捡到者请联系137xxxxxxxx,必有重谢!】
这条手链是纪时愿母亲叶云锦送给纪时愿的礼物,也是纪时愿所有首饰里最受珍爱的一条。
沈确收起手机,从右侧口袋掏出一个酒红色绒布袋,取出里面的手链,平摊在掌心,轻声说:“来找你要报酬的。”
他不带情绪时的声线清冷干净,像碎玉珠掉进瓷盘时发出的动静。
除了手控外,纪时愿还是个声控,不管是几年前处于变声期略带沙哑的嗓音,还是现在微妙的低磁感,都恰好击中她的审美点。
只是可惜了,如此完美的声音竟然出自沈确的喉咙,当真暴殄天物。
纪时愿反应过来,“我丢在你车里了?”
得到一声嗯。
“都过去一周了,你才想到给我?”
看她着急的样子,他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她凶神恶煞地瞪着他,实际上造不成杀伤力,浸着光的眼珠像淋上雨的玻璃球,湿漉漉的,衬得娇嗔满满。
沈确微微抬起眼皮,漏出零碎烟波,“那车我不经常坐,第二天早上司机清洁时注意到的,不巧,我正好去了国外。”
纪时愿半信半疑地哦了声,接过手链的同时问:“你要什么报酬?”
她不提多少钱,因为他不需要。
“满足我一个要求,至于是什么,我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这条件不至于让你昧着良心去完成。”
说是没想好,语速却不急不缓的,神色也平静,完全不像处于事先毫无准备的状态。
在她沉默的空档里,沈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她的表情格外丰富,像不小心掉进陶罐里的漆,却误打误撞在平庸单调之上创造出了一抹俏丽的彩色。
迟疑过后,纪时愿选择应下这合理又不合理的报酬,给枪重新上好子弹,再戴上护目镜,对准几十米外的靶子。
一发还没射出,身后有气息逼近,等她回神,沈确的身体已经贴了上来。
宽敞的空间被他高大的身躯隔绝开,仿佛形成一个私密性极强的更衣室,狭窄逼仄,气体流动都变得迟缓。
下压的呼吸轻而漫,在她光滑的肌肤表层撩起难以抚平的褶皱。
隔了几秒,他抬起手,包裹住她举枪的那只手。
他的手指一直很冷,指尖接触皮肤时,就像淬着霜的刀刃在完成一场让人心惊肉跳的凌迟。
纪时愿心跳陡然漏了两拍,扭头对上他的脸,被锋利的光影线条切割成不均匀的数十块,其中一块晕上了她的口红。
她后知后觉刚才唇上扫过的触感究竟是什么,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沈确像浑然不知,姿态依旧松弛,只是嗓音沉了两分:“我记得我以前教过你,枪是要这么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