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陌笺对不相干的人不感兴趣,伸手接过从陌莲头上跳下来的白瑞搁置在自己肩上,摸摸柔软的毛,抬脚往里走。
皇后见陌笺不理会自己的注视径直往里走,下意识唤住她:“仙师!”
陌笺停在台阶上,脚边还静静躺着归于尘土的腊梅。
她转过头微微俯视着一丈外的女子,肩上的白瑞探出小脑袋,软软地喵了一声,像是在示意女子继续说。
皇后抿了抿唇,方道:“我是陌氏十六代子孙陌子聆。”
十六代,比陌莲陌维低两代。从皇后对陌维的称呼来看,倒也合理。
“二叔公官拜宰相那年将一幅画供在了陌氏祖祠。”陌子聆收了笑,人前展示的妩媚消失殆尽,与面无表情时的陌笺更像几分。
她道:“今日一见便知您就是那画中人。”
陌笺略略思索,大概知道那是什么画像了。
昔日在别院暂住,陌维确实为她画过画像,也提过会将此画装裱好。只是陌笺没想到,那画被裱起来后供在了祖祠。
陌维何必如此。
陌子聆眼前的人,穿着不够华丽的衣袍也分毫不损其容貌之盛,拥有着连顶级画师都无法完全描绘出的美。
不管是笑着还是冷着,都是那般惊心动魄,引人向往,令人沉迷。
特别是那清冷自持的眼眸,随意一扫就让人无法思考,神魂不属。
陌子聆轻声道:“承蒙与仙师有几分相似。”她的声音极轻,似是担心打扰到谁,“子聆方能登上帝后之位。”
少年天子尚为皇子时机缘巧合看见了祠堂的画像,思之如狂,最终登基时点了身为庶女的自己为后。
这是夸自己好看吧?陌笺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并不谦虚反驳,只微微偏着头,静静等着陌子聆的下文。
“谢谢您。”陌子聆笑容灿烂带着一点娇憨,与画像上的陌笺更为相似。
为什么谢自己?就因为相似的一张脸?陌笺有些困惑,却又看见了陌子聆眼底的决绝,“……你,不是自愿成为皇后的?”
语调平得更像是陈述。
陌子聆抿了抿唇,转而道:“这是最好的出处了。”她的声音渐低,像是在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轻言细语道:“对什么都不会的庶女来说,这已经是我的最好出处了。”
此女年岁不大,应是进宫不久,陌维一直说要改变陌府却没阻止这事,是他变了还是力不从心了?
修士头顶悬着两把剑,一为因果,二为功德。因果关系道途,功德影响天劫。
陌笺不在意攒下多少功德,也不愿意沾上多少因果。
在她沉默的时间里,陌子聆又一次成功说服了自己,她想到自己的目的,将一直拢在袖中的手探出,“这是二叔公尚且清醒时交与我的。二叔公说,他的至交好友存活于世的唯一痕迹,便在里边了。”
陌笺看着陌子聆手里静静躺着的储物袋,嫩白青葱的手与款式老旧的物,鲜明的对比。
陌维的至交好友……
陌笺问:“顾潜?”与陌维一般大的顾潜,原来已经去世了吗?
“是的。”
陌子聆垂下眼睑,记忆里面黄肌瘦浑身是伤的小丫头和微微笑着伸出手摸摸小丫头脑袋的儒雅之士近在眼前,让她不知是该感慨还是悲伤,“听闻顾先生在您离去后作了一画,又大病一场。虽没有就这么殁了,也是缠绵病榻十来年,终于十年前逝去了。”
如何的大病,陌子聆其实不清楚。只听说那人即使病了,也一直望着挂在壁上的画,痴缠的,绝望的。
出生在那样凉薄的陌府,陌子聆其实是不信感情的。但在那一刻,她却真的很想相信,世间会有那么一种感情,超越生死,超越一切。
“好,我收下了。”
储物袋飞入陌笺手中,但她没有立即打开,只是收入袖中留待后面再看。左右也不急于一时,顾潜就再等等吧。
那个一直固执地称她为陌姑娘的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但也仅此而已了。
修道一途,甚是孤独。
转眼间,寿元短的人大部分都归了土。所以大多修士不愿与无灵根的凡人有任何交集和牵扯。
陌笺抛了两瓶丹药与一枚基础修炼玉简过去,“谢礼。”
此人目前应需要这定格容颜不会衰老的固颜丹和引气入体活得更久的引气丹。至于玉简,若她有灵根且能顺利引气入体,自然能查看。
陌子聆送来了陌维委托的故人之物,她就还以几物。彼此不涉因果,往后也不必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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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笺找到陌莲的时候,后者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陌笺移眸看向病榻,躺在上面的男子有一团死气萦绕不去。
时日无多,回天乏术。
三十七年了,他也已经五十三岁。当年玉树临风中榜游街时引得沿街女子纷纷扔花的贵公子,如今已垂垂老矣。
即使勉强踏入练气期,却因多年来的殚精竭虑,已然寿元将近。
陌府人的凉薄是骨子里带来的,即使陌笺自己,当年看见血脉至亲也没产生什么不一样的情感。
陌维却不一样,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还是一直想改变陌府,想要为陌府挣一个光明的未来。
陌笺印象里最标准的陌府人,贪婪、自私,玩弄心计、玩弄权术。
为了那样的一群人,葬送原本可以得证大道俯瞰万物的机缘,值吗?
这个光明他挣到了吗?
榻上原本温柔凝视着陌莲的陌维忽然来了精神,他转过头去看放缓脚步走进来的陌笺,即使吃力,也一点点独自完成了整个动作。
那双眼,没有愤懑,没有不甘,只有心愿已了的解脱。
谢谢。
陌笺从那眼中读出了这样的讯息,不由微微皱眉。
陌维这种为了陌府甘愿舍弃自身的行为她是很不喜的,非常不喜。到现在,他还是没变,还是那么固执又天真。
欣慰什么?陌莲成功入道?再见最后一面?人都要死了,还这么淡然?
看看他这三十七年为陌府做的,最后临要死了,不还是被新任的陌宰相匆匆送走?生怕人死在陌府沾了晦气。
当心中那“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打晕他一起带走”的念头越发清晰,陌笺不由一怔。
她这是做什么?修道修心,即使以本我入道,万事以己为先,她也该平等地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尽可能维持凡世之人的选择和轨迹,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怒其不争。
“师父。”陌莲的哽咽唤回了陌笺的思绪,“莲儿想留在此处,陪二哥度过最后的时日,可以吗?”陌维的时日无多,连陌莲都看得清楚。
曾经亲密的兄妹即将生离死别,或许这也是陌莲的一个契机,得证大道问鼎九天的契机。
陌笺想着自己出宗前领取的任务,道:“我尚有任务在身,你自行决定便是。”
眼前的两人,单从外表来看,一个尚且年幼,一个年事已高,如何都看不出曾是同父兄妹的痕迹了。
“是。”陌莲取下北翎戒递过去,“这青丘狐还是先交还给您吧。”
身处凡世灵气稀薄,确实不适合带着尚未认主的灵兽。
且她现在心系陌维,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看幼兽。
“好。”
陌笺接过戒指套回左手食指上,侧头看了眼一直隐在暗处的绛洵,与她传音:“替我护着她,万事以存活为首。”
身为修士,不磕磕碰碰那是不可能的,陌笺也不打算阻拦陌莲的磕磕碰碰。只要有绛浔兜底,保陌莲不死便可。
绛浔眨了眨鲜红的竖瞳,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