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之外便可见周遭的越发凋敝,走至近处才得以看清此城笼罩在浓烈的死气中。
明明现在日头正盛,城门却是禁闭状态,附近也没有任何人影,只有城墙最上方的匾额旁挂着一面白幡。
白幡于寒风中轻动,其上沾染了些特别的颜色,似黑似灰,鬼画符一般,一直延续到白幡下方的边缘处。
白幡常见效用有二,投降以及报丧。
一路走来未见战事,那这应算第二种。
只是不知究竟何种报丧才会是如此萧条的景象,又为何要于城墙挂白幡。
陌笺视线微移看向正中位置的匾额,青郾城。
这死气浓郁到太过诡异,又隐约有阵法波动,陌笺认为此刻有必要进去一探。
陌笺与白瑞服下圣毒丹,以难察灵气的轻身术攀上了城墙。
城内死气更甚,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压抑的沉寂在无声扩张。
城外便能看出此城不对劲,登上城墙更是如此。
……这座城池太冷了,艳阳完全照不进来,只余下一片阴冷。
陌笺凝视片刻,确认没有灵气妖气魔气,也没有鬼气,实在蹊跷。
神识范围内,城内活人并不多,且多为寿数不多的年老之辈,他们没有好好颐养天年,却缩在角落机械性地喝酒。
陌笺跳下城墙,落至城内,走向不远处坐在布告栏旁喝酒的老翁,“敢问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旦踏入问道之路,便与凡世划了界限。
修真者不可随意参与凡世纷乱,不可干扰凡世发展。
若城内诡异之事与扰乱凡世有关,陌笺会立即退去,但若不是,她会想办法解决,或传讯于距此并不算远的魍魉城玄机门。
老翁并不抬头,低眸注视着手中酒坛,声音沙哑,“你不该进来。”不问对方如何进来的,也不问对方姓甚名谁。
陌笺见此人神色麻木似是看淡了一切,她继续道:“为何?”
老翁不想解答,只颤巍巍伸出空闲的左手往旁边一指,“这儿写着呢,自己看。”
陌笺顺着这干枯又布满斑点的手看过去,满目的寻人启事与求助求援中夹着几份不太一样的——征集能人异士。
寻找失踪人士的告示过多,贴了一张又一张,反复堆叠,多是家中有人莫名失踪急需来人寻找。
求助求援的是在寻找擅医者,救治家中病患。
还有征集能人异士,高价聘请有真本事的人来除掉妖魔鬼怪,并附上了已有八位能力不足者丧命于此的忠告。
城中失踪人口众多,均为年轻女子及孩童。
重病卧床者,俱是青壮男子。
再加上八位横死的能人异士。
这青郾城是彻底的凡人城池,不在玄机门管辖范围之内,但与玄机门之间也算不上远,御剑赶来甚至要不了一日。
各宗向来鼓励宗内弟子入世出世历练修行,遇见困难之事可解决之事也不必吝惜伸出援手。
此处却始终不见玄机门弟子踪迹,更无其他过往修士,是无人求援还是玄机门未至?
又或者,此处事会影响凡世走向,玄机门早早避开了?
看城中颓然与这破旧告示,不像是仅一两月发生之事,她在魍魉城时倒也没听温温提起,或许……并非玄机门因避免影响凡世走向而避开,而是根本不知情。
城内都没什么活人气息了,为什么还不求援呢?
城中居民不知,城主也会完全不知道修士与修士宗门的存在吗?
陌笺看向城主府方向,那里聚集了城中大部分的活人气息,虽然数量也算不上多。
有谁将此城瞒下,阻止向外求援,或许也阻止了玄机门人发现端倪然后出手。
不想让玄机门出手,还有浅淡到很难注意到的阵法痕迹,始作俑者是修真者的可能性极大。
不是光怪陆离之事,也不是修士不得插手之事,只是最简单的人为。
陌笺思索,若按布告栏的讯息划分,她可能失踪也可能染病,这取决于她掩藏性别的朱砂法宝是否会被察觉。
但这也需要建立在对方实力远远强于她和白瑞的情况下。
目前最适合的切入点其实是这“能人异士”,或许她与白瑞应当去城主府那边争取一二。
许是陌笺研究布告栏的时间有些长了,老翁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她:“你没看到城墙白幡?”
陌笺回答:“看见了。”
“那你为何还要进来?”老翁发现自己语气好像不太好,停顿了一下,“看过白幡上的求救与别进来,还偏要进来?”
陌笺回忆着白幡上完全算不上字的鬼画符,原来那上面原本是写的这些内容。
她道:“布被彻底浸湿,字迹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其上写了什么。”甚至,连字的残迹都算不上。
“……这里已经半年没下过雨了。”
老翁似笑似哭,猛烈地咳嗽数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看来那东西没有‘吃饱’,还想将城外人也骗进来。”
陌笺抓住其中关键字词,“那东西”,“吃饱”。
她问:“能否将此处发生之事详说一遍?”
老翁注视陌笺半晌,叹息一声,“半年前,城西几户人家同时报案,说家中孩童走失。城主派一些青壮找寻未果,以为是被哪里的贼人路过时心生歹意拐走了。”
“可就在几日后,外出寻人的青壮出了事。男子皆病倒,女子则与先前的孩童一样,全部失踪。”
“与此同时,我们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这座城了。”
“为杜绝恐慌,城主之子亲自带人巡守,各城门也有多人一起看着,城中的人还是越来越少。”
“慢慢地,只剩下我们这些腿脚不便的老人。”
他低头凝视着怀中已经见底的酒坛,“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亲朋晚辈在眼前消失,一个个,一户户……”
突如其来的灾难令他们辨不清从何而来,又是为何临头。
无法出去请求救助,挂上去的求救与警示外来者的讯号也只剩下斑驳白布,只能在绝望中慢慢等死。
陌笺暂时没有头绪,决定先从现存的活人身上入手,“染病之人都在何处?可有存活者?”
她会炼丹术,只要能对症下药,也勉强算得半个医修。
“有,还能喘气的都挪去城主府统一照料了。”
老翁继续道:“幸得城主早年与佛结缘供了佛像,在那待着能延缓一些病情,但如此活着也同样受罪……”
陌笺问:“那死去的那部分呢?”
剩下的人本就不多,挪至一处确实是个办法,前提是这城主与佛结缘故而能延缓病情之事没有问题的话。
老翁答:“死的那些大家都不敢留,只能堆到西城门烧了。”
一番交谈令他褪去了故作冰冷的表象,麻木的眼神注视着陌笺,却是提议道:“你去城主府吧,城内剩余的青年全都在那。虽不知能坚持多久,但好歹……先活着吧。”
城内减员太快,家家户户囤起来的粮食倒也还算许多,城内粮仓也有存货,足够坚持许久,希望……新来的这小年轻,别死太容易了。
陌笺未答好还是不好,只是问他,“既如此,为何你们还在此处待着,却不去城主府?”
老翁半眯起眼,“因为它不索取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命,我们在哪都很安全,没必要去城主府添乱。”
已经活了大半辈子,剩下的时日都是赚的,能活活,不能活就死。
心死如灰,人如灯灭,老翁明明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对自己的未来也早已麻木,却还是如此活着,又在多聊几句后劝陌笺与白瑞去城主府避避。
……是在等待失踪的家人吗?
还是不甘心直接赴死但又无能为力,想用自己的浑浊双眼看清此城与众人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