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的人陌笺不是没见过,甚至还见过不少,其中大部分都是在陌府斩前缘的那几年遇上的。
她明白这城主府里藏着幕后人,且不一定只有一个,但这暴露得太快,与先前送至她手上的那些线索一样,像是有谁在刻意引导她,告诉她谁才是幕后人。
陌笺心神一动,低眸看去。
在这风雨交加中,貔貅毛发正在无声燃烧,火焰小小一簇,但完全不受风雨影响。
此时距离暴雨来临也才过去一盏茶。
在她拿出用以吊命与调养的丹药之后,在她放出魔化貔貅的皮毛之后,幕后人终于开始急了。
刘启润的声音还在继续:“她的尸骨扔哪儿了?”
陌笺蹲下来伸手触碰那簇白色火苗,没有任何痛感,也没造成任何伤害,但手指被熏出了灰色痕迹。
陌笺食指拇指轻轻碾过,灰色渐淡。
城主夫人低声回答:“……城北悬崖下。”
刘启润倒吸一口气,“我们采草药的那个悬崖?”
城主夫人闭上眼,“……对。”
刘启润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所以那魔物总是对我们穷追不舍,为此还损过几人,分明是尝过人的味道想要继续吃下去!”
城主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她越哭越崩溃,“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让她进门,哪怕打发到角落去也好。”
刘启润眼白染红,“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哪来那么多的早知如此?”
陌笺起身,她若正义感再强一些,听到这里就该冲过去先将二人教训一顿了。
但这刘启润的话里明显撇清了他们夫妻与魔化貔貅的关系。
上次时间太短又没有明确目的,发现的线索少又细碎,看来她得再去一趟城北悬崖。
陌笺让白瑞留在此处留意各人动向与异样,轻身提气跃出了城主府。
暴雨不曾减小,模糊了街上仅剩的几人的视线。
这次来此倒是有了新的收获。
陌笺正欲靠近悬崖边就被一道白雾挡了路。
她凝眸看去,这雾呈半透明,几乎快稳不住人形。
白雾辨不出面容与性别,看身形应是年岁不大,不像是小公子的娘亲。
陌笺其实没有见过真正的鬼修,她往前一步,反倒让对方有些着急,白雾散得更快但也拦得更近。
这身形与年纪,陌笺立即想到了失踪的城主府小公子,刘阅。
她身边没有养魂固魂之物,翻遍全身也找不出延缓这白雾消散的方法。
“不必拦我。”
陌笺再行一步,“若是为我好才阻拦,你不必担心我命殒于此。若是担心恶事败露,以你如今的模样也根本没有能力阻止。”
她以右手轻抚左袖一角,“你应是前者。”
如此虚弱的魂体,阻拦这一行为对其来说都很难成功,所以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陌笺从旁边绕开几步,足下轻身术加持径直跳下悬崖,这虚弱魂体根本反应不及。
无人在此,也没有任何眼线,陌笺没有借这麻绳一步步往下,直接落至崖底,安稳着地。
此地魔气较之前更盛,没有魔化貔貅后的现在更像是个魔化池。
看来魔化貔貅在时吸收了大半魔气,一定程度上还抑制了这魔化池的形成。
崖底草木已经枯萎得七七八八,位置高一些的崖壁有部分幸免。
中间的参天巨树郁郁葱葱,与四周形成鲜明对比。
陌笺看见参天巨树这足够明显的异样,神识探查过去,发现其树根之下似乎藏有什么东西,魔气包裹,只能确定是一口箱子。
箱子位于地下百来尺,寻常很难发现,就连修士也未必能想到探查如此深。
幸好她顺应本心结果了魔化貔貅。
箱子不难取出,陌笺将其置于地面,看见贴满木箱的密密麻麻的篆文符箓,倒也不意外。
非修士无法寻到的东西,非修士无法解决的东西。
是修士才用得了的手段。
共长生。
名字没什么特别,与门派小比遇上的那个四象生一样,均为异域邪术,集怨气与不甘于一身,融多人精气吸纳多人魂体而生。
以它为阵眼,布下阵中人无法辨清位置无法轻易破除的绝杀阵法。
除布阵之人外,其余皆为养分,花草树木,人虫走兽。
直到阵中只余布阵人,此人只需要吃下初始阵眼,即可获得长生。
这是一种过于阴损过于赶尽杀绝的邪阵。
如此看来,魔化貔貅更像是个幌子,引开视线并守住这参天巨树的幌子。
只是恐怕幕后人也没料到,精心选定的魔化瑞兽,身死后会带给其难以遮掩的破绽。
多年前的四象生与如今的共长生,两次遇上异域邪术,陌笺暗忖她为何总会遇上这些。
想归想,陌笺手下也没闲着,她破开木箱表面的防御,符箓慢慢燃起来。
里面有一个蜷着身子抱膝侧躺的小小少年,外衣破烂尸身未腐,全身肌肤化为焦黑,只有眉心还维持着常人肤色。
此人若立于跟前,身形大概就跟先前拦陌笺的白雾差不多。
刘阅。
还真是他。
传言此人失踪,却是被炼化成绝杀阵眼。
差一点,只差一点此阵就成了,只要刘阅同父异母的哥哥死去,只要误入此城的陌笺白瑞死去。
刘阅眉心的颜色便会被彻底同化,尚且存活的所有人会在同一时间死去,悬挂的带有温度的木牌也会恢复原本的冰凉。
但陌笺白瑞不会死,刘阅的异母哥哥也不会死得这般容易。
陌笺将圣毒丹碾碎数颗,撒于六月尸身之上,滋滋声起,焦糊之味瞬间传开。
陌笺挥开异味,多取几颗重复动作,虽未让刘阅尸身回归原本的模样,但也成功祛除了大半。
只是这祛除的大半立即化为粉尘,瞬间消散,只留下一半漆黑的尸身,与一半枯骨。
阵眼乍然被破,暴雨忽然停了下来。
刘阅的魂体终于从崖顶飘了下来,此时他凝实了许多,好歹能看出大致样貌了。
但他仍然无法出声,伸手在地上歪歪扭扭捣鼓半晌,才勉强写出一个字,谢。
陌笺盯着那字看了许久,“不必谢我,我只是在自救。”
她可没能力救他,如此模样,连投胎转世都很难。
然而刘阅并未收手,艰难比划出另一个“谢”字。
陌笺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一直哼哧哼哧努力写字。
左右刘阅的魂体稳了不少,上面有白瑞在,倒也不需要她太担心。
陌笺干脆一扫衣袖席地而坐,“既然得闲,不如说说你是怎么到的这里,又为何要拦我。”
如果可以,也能谈谈他母亲尸体的去向,兴许她能将二者的墓埋至一处。
#
不知不觉过去小半个时辰,陌笺从不知道她看别人写字也能如此有耐心。
陌笺道:“所以你娘在那魔化貔貅的肚子里,而你在这树底,而这一切都是那城主夫人的手段?”
貔貅吃进去的东西可没有再出来的,那刘阅娘亲的魂体定也没了,那要不要将刘阅尸体放进魔化貔貅嘴里,就当合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