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其实并不能算缺少主见,只是他还没准备好,没准备好怎么去解释,没准备好怎样去面对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恋。
他骗不了自己,这四年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对方,他以为他的爱一直都很汹涌热烈,可直到真正见了面,他才发现自己捉襟见肘,挑挑拣拣半天,终究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
他爱段宋,不减反增,可也正因为这份爱,他需要不断地犹豫和权衡。
他没有办法再像曾经的那样不计后果。
“嘉嘉,你看看我装的对不对,没少吧?”张姨的声音由远及近,走到面前的时候,芮嘉看到她已经脱了围裙,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冷水袋。
芮嘉把手机熄了屏,苦笑一声,“谢谢张姨。”
后面又简单唠了几句,芮嘉这才出了门。
今天不似昨天那样阴冷,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小区公园里的八棱海棠被暖融融的太阳烘焙着,香气浓得直塞人鼻子。
在学校上完第一节课的时候,童梦婷发了消息说想跟他当面谈谈项目的事情。等他去了,他才知道,另一个所谓的本科生是池栩。
“你看你,叫半天死活不来,”他进门的时候,童梦婷正用手挽着头发,“你再看看人家池栩,多积极。”
说完这句,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就垂在她脑后,干练得不成样子,芮嘉看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到跟前,用食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脑门,眯着眼睛说,“你这是不服从组织昂。”
“学姐,我有课……”芮嘉心虚地说着,用指弯擦了擦鼻尖。
他确实不想来,但是实在拗不过对方,最终妥了协,但也有私心。
房间里隔着桌子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头顶稀疏地像是一堆乱草的学长,一个是戴着黑框眼镜的潦草学姐。
芮嘉干笑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好好珍惜你们的本科生活吧,崽子们,”童梦婷苦口婆心地说着,走到桌前随手抓起了一张纸,冲他和池栩扬了扬下巴,“呐,我们的课题研究流程,都分好了工。”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池栩走到旁边,温声在他耳边问了句。
芮嘉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格外得不舒服,往旁边退了退,勉强扯出一抹笑,“没有,可能是湿气有些重吧。”
“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挺靠谱的,带你去看看?”池栩又说。
那大可不必,芮嘉心想。
“你俩搁那嘀咕啥呢?”童梦婷倚着桌沿,不耐烦地朝他们拨了拨手,哀怨地催促着,“事态紧急啊,同志们,咱们可没什么闲情逸致聊天了。”
芮嘉倒是感谢她的及时解围,毕竟很难想象被抓到中医面前“寸丝不挂”地批判的场景。
想想就够心塞的。
如果说,那天芮嘉只是抱着看看的态度去见的童梦婷,那最后被四个人联合着要求“签字画押”的时候,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毕竟,到手的鸭子之所以飞不了,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这个受益者多么多么地强,反而是它自己不信邪,上了贼船。
于是,“自己不信邪,上了贼船”的芮嘉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到了B大附属医院。
“你好,我叫方肖洄。”领路的是个穿着白大褂的男生,性格不错,喜欢呲着牙笑。
芮嘉很快地瞥了一眼,低声回着,“芮嘉。”
楼道里堆着些临时病床,周围大大小小地摆着各种东西,全都挤在本就不宽敞过道,让人看着莫名地有些压抑。
“你先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叫段哥。”把他送进门后,方肖洄笑着倚着门说了一句,就丢下他关上了门。
“嘭”的一声,周围的一切突然都静了下来。
芮嘉茫然无措地站在门口旁的一排座椅前,看到正对着的窗户外面立着一棵树。
阳光透过蔓延交错的枝干,混在层层叠叠的叶片间,连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
他忽然又想起来,那个他曾坐在楼梯上看光影的暑假。
这个办公室跟来时的楼道一样,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办公桌的一侧立着一个书柜,里面稀稀落落地摆着些立体模型和文件夹。
另一侧的墙上挂着一副人体解剖图和两张医疗宣传海报。
芮嘉越看这些布置,心里越紧张,觉得腿有些发抖。
直到几分钟后,方肖洄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段哥,芮嘉已经等在这里了。”
闻言,芮嘉抿了抿发干的嘴巴,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这才忐忑着转过了头。
只见段宋穿着一件白大褂,白色的工作牌垂在左侧胸前,他一只手埋进同侧的口袋,另一只手正捏着眉心,似乎很疲惫。
见他转过头,对方微微抬了抬眸,却出乎意料的没像之前一样,毫无波澜,像是见一个陌生人。
芮嘉心下一沉,却还是勉强地笑了笑。
“那你们先聊,我走了。”方肖洄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转了转,说完就关上了门。
又是“嘭”的一声。
只是这次,被关的变成了两个人。
芮嘉紧张地滚了滚喉咙,一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他感觉此时的自己像上高中的那样,明明考前准备了一大堆,可是拿到试卷的那一刻,看着题目,脑子却仍然一片空白。
“听说你是来采访我的?”段宋突然说着,从他旁边走过坐到了办公椅上。
对方走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像是裹着丝丝凉意,擦着芮嘉的脸侧而过,但是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
甚至连一个客套的话都没有,就直接开门见山地进了主题。
芮嘉忽然觉到一股悲哀,胸腔内的心跳重重的。
又愣了好几秒,他才勉强抑制着内心的冲动,咬紧牙关转过了身,正好对上段宋望向他的目光。
只见对方慵懒地仰躺在椅背上,身上落着叶影和光斑。
而其中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桌上,虚握着拳,薄唇微抿。
像是审视猎物一样,即便是坐着,却莫名给芮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忽然有点想逃。
可是腿却像是被牢牢粘在地上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快点吧,”大概是见他愣着不动,段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像是有些不耐烦,才又沉声道,“等会儿约了人,恐怕时间有点紧。”
“哦……好的。”芮嘉这才回过神,慌乱地收回视线,强装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摘下书包掏出了里面的文件。
可拎着书包的另一只手却又有些尴尬,他不知道究竟该把书包重新背上还是放到哪里。
在生人面前他一向拘谨,但远不及现在站在段宋面前这样不自在。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在对方眼里的每一秒都格外像个傻子。
而段宋就一直这样静静看着他的表演,没再说一句话。
可越是这样,越让芮嘉的心发慌。
他就像是隆冬早晨起床的人,好不容易才用最大努力跳出被窝,即便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也只有继续熬着冷硬着头皮穿衣下床,已经没有什么办法再缩回去。
于是,几秒后,他颤颤巍巍地咽了口唾沫,试探着请求道,“可以……让我放一下书包吗?”
“当然,”段宋回得很快,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包,朝门口的那排座位扬了扬下巴,“随便放。”
等到放好包,段宋的声音又突然在背后响起,“你也坐那吧。”
芮嘉手一顿,最后还是乖乖听话坐到了椅子上。
也好,这样分坐办公室两端,离得远些,某些动作表情也不至于被对方立马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