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外面?”芮嘉皱着眉,往后挪挪靠到了床头,“旁边……是有人吗?”
电话那头的人深深舒出口气,语气有些疲惫,“嗯,跟秦铄铭他们几个约着出来做了会儿题。”
芮嘉有些怔愣,试探着求证:“你是说除夕夜……你们约着出去做题?还做了一下午?”
段宋除夕还做题,这可以理解,出去找同学也勉强可以理解。但是对象要是换成秦铄铭,这件事的可能性基本上就为零。
平时作业都懒得动笔的人,居然能答应段宋一起去做题?还是在除夕夜?
可真够荒诞的。想着,芮嘉给秦铄铭发了条消息。
“嗯,”段宋似乎没有察觉他的迟疑,继续说,“现在准备回去了。”
说完,秦铄铭的消息刚好发过来。
【再说缺筋秦爷给你扒皮抽筋:对啊,下午跟段段去做题了,累死我了!(开裂/开裂)】
【再说缺筋秦爷给你扒皮抽筋:忘了说,小嘉嘉,新年快乐呀。】
还真去了?芮嘉心里悄悄咂摸着,顺手也回了一句“新年快乐”给秦铄铭。
回完,他却突然咂摸出别的味儿,他这行为……
怎么感觉他这么像那些视频里那查男朋友晚归,查到兄弟头上还怀疑包庇他的小对象啊。
想法冒出头,芮嘉顿时浑身抖了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吧,他自己今天其实也挺荒诞的。
“怎么了?”见他半晌没回话,段宋忽然疑惑地问。
芮嘉急忙切回页面,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没怎么啊,刚才喝了口水。”
"嗯。"
说完,却换成电话那头长久地没了音,耳畔只剩下那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很小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
芮嘉抿了抿唇,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大大小小的灯光碎成一块又一块,渐渐模糊了眼睛。
耳朵怪痒的,他烦躁地揉了揉。
良久,段宋终于重新开口,“早点睡吧。”
芮嘉有些不情愿,但对方似乎格外得累,语气蔫蔫的。
“好,那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芮嘉无奈得说。
“嗯,”段宋似乎轻轻笑了声,顿了几秒才又接上催他,“那挂了?”
不要,不想,想跟你再多说点话,芮嘉心里对他说。
可是很遗憾,他听不到。
“嗯,还有!”芮嘉折腾着一激灵坐起来,“新年快乐,哥……”
“新年快乐。”
几分钟后,电话另一头,段宋怔愣地盯着亮晃晃的手机屏幕,乱成团的思绪像是终于有了安身场所,渐渐归于平息。
“进去吧,该做笔录了。”身后,一个男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催道。
闻言,段宋叹出一口气,将手机重新塞回衣兜,“好。”
……
寒假十几天,过得像是开了倍速,初六那天,芮嘉被爸妈送回栾城,初七就返校开始上课。
段宋开学比他早两天,他到宿舍时,段宋早已把他的床单被罩都换了一遍,甚至还把被子晒了晒。
可不知道因为这两天连轴转太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返校第一天晚上,他突然发了高烧。
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常要热一些,回温也快,这才2月多,就已经飘了雨点,但不怎么大,只是绵绵密密地沾湿了地面。
距高考只剩下一百多天,高三晚自习时间延长了半个小时。
段宋冒雨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躺在床上蜷成一团的人,皱了皱眉。
他以为对方难得早睡,特地放轻脚步走到床旁,可走近却倏地发现这人在微微发着抖。
察觉到不对劲,他急忙俯身上前,掀开芮嘉蒙着脑袋的被子,只见露出的白皙面庞,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
“哥……”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气息,芮嘉费力地睁开眼睛一道缝,哑声喊他。
视野里的人,汗珠占满额头,嘴唇干得起了皮,目光迷离地抬起手想要去抓,却扑了空,最后无力地垂在身侧。
像一只浑身淋透,挣扎着要人抱的可怜小狗。
段宋心底一阵动容,莫名有些不受控地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
果然,发烧了。
郑梓茂还没开学,宿舍里刚才就芮嘉一个人,段宋有些不敢想他这样忍了多久。
“难受……”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芮嘉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停地嘟囔着。
听着,段宋深吸一口气,胸口不知怎得也跟着发起闷。
但很快他轻轻揉了揉芮嘉的脑袋,安抚他说,“我去给你弄点药。”
“不要……”床上的人却还抓着不放,眉头挤做一团,额前的碎发几乎全被汗水染湿,有两缕甚至挡了眼。
段宋看着他这副可怜模样,眉峰微动,思绪恍惚,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替他把挡眼的头发拨了拨。
“乖,听话。”他哄孩子似地温声说。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嘴里咕哝出一句“嗯”,这才终于松开手。
泡好药,他将杯子放到桌上,坐在床沿慢慢扶起浑身软趴趴的人,揽进自己怀里。
喝药时,怀里的人很乖也很安分,全程听着他的话一口一口咽下去。
可刚喝完,这人就又开始哼哼唧唧地乱闹,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双手环上了他的腰。
段宋顿时浑身一僵,眼底陡然闪过一丝茫然和无措。
“别走……”
“别走好不好……”
怀里的人忽然带上明显的哭音,近乎哀求地紧紧抱着他,不断嗫嚅着。
喉咙几乎是一瞬间开始灼热难耐,段宋偏开头,使劲闭了闭眼,随后双手抓住芮嘉的胳膊,一点点地想把他推开。
“你该睡——”
“哥哥,小宋哥哥……”
话刚出口还没说完,就倏地被生生堵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是这人突然流的热泪滚到他胸前,还是他自己出了汗,段宋觉出自己的衣服似乎湿了。
“哥哥,我求求你,别走……”
情绪像是轰然泄气的气球,在半空横冲直撞许久,最终又悄无声息地狠狠摔到地上。
几秒后,他松开手,重新抱住了人。
“我不走,我就在这。”他认命地说着,手轻轻将芮嘉眼角的泪揩去。
果然,这人只要一哭,他就什么办法也没有。
这样抱着,等到怀中的人渐渐消停下来,段宋才缓缓将他放倒在床上,走到门边关了灯。
折返回来时,床上的人却又开始哑声叫他,仗着生病磨人又黏人。
无奈,段宋叹出一口气,顺势躺到他身边,刚躺下芮嘉的胳膊便又环住他,整个身子很快便凑过来。
“别走……”
“哥哥……”
“好。”段宋也抱住他,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外面的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阳台上还摆着郑梓茂上学期破了的脸盆,房檐堆积的水偶尔滴到里面,发着断断续续的响。
在这夜色深重的沉寂黑暗中格外得明显。
拍了不知多久,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缓起来,段宋眼皮也有些沉,意识逐渐朦胧。
似乎将睡未睡时,各种思绪总是喜欢全都冲到脑子里,肆意搅成一团。
段宋忽然想起初三那年,许静媛说的话。
“喜欢是占有,也是害怕。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事,所说过的每一件话,在你的意识里都会被无限放大。可是你也说不清,这种变化的起始点究竟发生在某天。”
“也许是一时兴起,也许是水到渠成,但喜欢就是这么地令人捉摸不透。你的情绪会下意识地跟着他波动,甚至在你低落时,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会是他,因为他的存在总是会给足你安全感。渐渐的,你就会发现,你想占有这个人,这种占有欲甚至会阴暗恐怖到极端,你会渴望他的世界只有你一个。”
“可同时,你又会很害怕。因为被放大的不只有他一个,还有你,尤其是你的缺点。你会害怕自己给不了他最好的,会害怕突然的某一天,他遇见更好的人,会害怕自己被抛弃。”
“总之,‘喜欢’本身就是个矛盾又复杂的命题,甚至真假难辨。”
所以,他喜欢芮嘉吗?
这个问题,段宋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
这些年,他曾无数次地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可内心却总是隐隐现出某种难言的冲动。
每当他麻痹自己,他们不可能,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普通同学,却偏偏总是有声音倏地冒出来。
你们真的不可能吗?你真的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朋友或者同学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想法开始动摇,曾在心里搭建的白墙也渐渐开始一块一块坍塌。
以前,他总是觉得芮嘉太黏着自己,觉得他是个黏人精,惹祸精。可是到头来,他才发现,其实真正离不开人的是他自己。
他会开始天天想见到芮嘉,会因为他被人欺负而心疼得整晚合不上眼,会因为他艳阳似的笑挪不开眼,会因为他收到情书暗地赌气,会因为他离开而心烦意乱,甚至情绪低落时想抱抱他……
他忽然觉得,他好像离不开芮嘉了。
芮嘉就像个小太阳,倏地闯进他原本阒寂漆黑的世界,耀眼又夺目。
他真的难以想象,如果突然某一天这颗太阳离他而去,如果一切真的再次重归黑暗,他估计真得受不了。
毕竟经历过热闹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再也办法心安理得地重回孤独中的。
那太难熬了……
胡思乱想间,什么东西忽然蹭过段宋的嘴唇,烫烫的,还有点湿。
困意登时消散,段宋猝然睁开眼,呼吸一滞。
下巴痒痒的,始作俑者重新将脑袋埋进他胸前,柔软地发丝轻轻挠着他的下巴。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沙沙作响,发凉的水汽像是调皮的孩子,顺着门缝钻进房间,所过之处尽是一片潮湿。
至此,心中的那堵白墙彻底而又完全地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