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将同样的话说给她,芮嘉竟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和轻松。
像是伪装很久的人,忽然卸下久戴的面具。
说的话很有效用,女孩胳膊挪了挪,目光透过露出的缝隙瞥向窗边的身影。
芮嘉没注意到她的视线,低着头绕到床尾,看到上面的名字。
谭晓恬。
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芮嘉叹出一口气。
“他们说一辈子都治不好,”他的语气有些自嘲,下意识瞥向自己的肚子,可那些针孔现在看不到,“甚至还可能伴随各种并发症,最严重可能还会失明、截肢。”
女孩撤下手,露出苍白的面容,圆而漂亮的眼睛看向芮嘉,隐约泛着水光。
芮嘉惨淡地冲她笑笑,重重地吸进一口气,“我们都是被上天选中的不幸的孩子。”
“可为什么要让我承担这些?”
女孩终于悲哀地出声,泪水混着不甘和绝望,顺着眼角滑落进耳边的鬓发中。
“为什么他们就可以幸福,无病无灾,还有……家人的疼爱……为什么……”说到最后,谭晓恬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忍不住捂住脸开始啜泣。
“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为什么……”
芮嘉看着她,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哭着的人是他,一个骄傲了十八年的人,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跌进泥泞。
像个垃圾似的,被全世界抛弃。
“我也想过,”芮嘉回过神,眼睛有些酸涩,他吸了吸鼻子,递给她一张纸,“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我也想问为什么……”
可是他不知道去问谁,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可就算有人听了,给了他回答,他又能怎么办?
改变不了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芮嘉抿了下发干的唇,看向窗外愈下愈大的雨。
“可是这样,什么用也没有……所以后来,我也不想再问了。”
“但是,恬恬,你不一样。”芮嘉撤回视线,看到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喘着气,看向他,目光错愕。
“你发现的早,可以很早介入药物治疗,”芮嘉压下情绪,勉强扯出一抹笑,“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进行心脏移植,你就再也不用这样担惊受怕了。”
但找到一颗合适的心脏有多难,又需要多久,芮嘉不想告诉她。
谭晓恬声音磕磕绊绊,带着哭音,“那为什么,我妈妈……姐姐,最后还是走了?”
“明明我都听爸爸的话,学着去好好照顾她们了。”
“还有爸爸……他……”
芮嘉一时语塞,鼻头发酸,像是一块石头哽在喉口。
是啊,她明明是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能这么苦呢?
“段医生?站门口干啥?进去呗?”大爷的声音忽然传进门。
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开门的声音,芮嘉匆忙胡乱揉了揉眼睛。
谭晓恬也将脸深深埋进枕头,连啜泣声也不再能听到,但芮嘉知道,她还在哭。
“小芮?”杨大爷进门看到坐着的人,先是疑惑地喊了声,见芮嘉回过头,语气立马扬起来,“啥时候来的?”
芮嘉将手中的纸扔到床边的垃圾桶,艰难地朝门口两人笑了笑,走过来。
“这眼睛咋了?都红了。”大爷坐到床边,看到他,心疼地皱了皱眉。
“没事儿,爷爷,刚才犯困来着,打了几个哈欠,揉了揉。”
说话间,段宋已经关门站到床尾,手里拿着病历,垂眸瞥了芮嘉一眼,便从胸前口袋中拿出笔。
芮嘉察觉到他的目光,想起刚才大爷的话,知道刚才的话肯定被段宋听到了,有些难为情。
但听到多少,他不知道。
见段宋问完杨大爷,顺势要走向窗边,芮嘉急忙起身抓住他的胳膊。
“等会儿,行吗?”芮嘉低声说。
段宋盯着他的眼睛怔愣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很快芮嘉就看到他将笔重新塞回口袋,面色平静地出了门。
从病房出来,芮嘉犹豫着还是跟到他旁边,开始解释。
“她情绪不太好,所以想让你等会儿再去问。”
“知道。”段宋回得果断,语气不带什么波澜。
芮嘉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从楼道窗户望出去,外面已经下成瓢泼大雨。
他忽然反应过来,这几天已经下了好多雨。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走进办公室,芮嘉看着前面的背影,轻声开口。
段宋将病历放到桌上,转身抵着桌沿,忽然开始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芮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略显尴尬地站在原地,抓了抓衣角。
“你是已经想好要吃什么了?”良久,段宋终于开口。
“没有。”芮嘉摇摇头,顿了顿,想接着说什么,但又一时语塞。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段宋随口说着坐上椅子,视线落到电脑屏幕上。
芮嘉跟着挪到桌边,冲他嗫嚅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但声音很小,几乎要完全被雨声盖住。
“你要回去做?”但段宋还是听到了。
紧接着,芮嘉看到扭头朝自己睨了一眼,“怎么,追人第一天,你就想毒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