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姚母院。
未入正堂,龙头杖首的琉璃龙角,先刺入日光几许。
颓丧憔悴的姚丛,先是一怔,随后睁大双眼,缓缓站了起来:“这——这是——裴——”
裴旻没搭理,闻着味就往内室去,姚令喜也不便停下来解释,幸而章栽月主动上前,将姚丛搀扶。
于是这边径直到内室门前,还没入门,就听见七嘴八舌,打眼一瞧:太医署当班的不当班的,早已挤成一团。
裴旻立在门侧,目光幽深,鼻翼微翕,耳廓抖动。
须臾片刻,姚母什么状况,里头使的什么药,他全然心中有数,眉头,也逐渐拧成烂麻花,手指,磨得龙头杖嘎吱嘎吱,刺耳至极。
老首座犯难,母亲更连呕吐声都没了。
姚令喜看到这副景象,悬起的心脏几乎猝死,指尖一点点探向裴旻胳臂,想问,又不敢问。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太医小心翼翼打开玉盒,“此药神异,但配伍不明,侯夫人呕血不止,又不能吞服,我等见之却只能收藏之,真是可惜!”
一番感慨,众太医摇头不止,裴旻的老眉毛却猛然抖动,眼睛都看直。
“四哥的药,据说能解百毒。”姚令喜赶忙补充。
那是自然!闻到味儿的瞬间,裴旻就猜到是谢天贶的手笔,配伍和制备之法,电光火石般闪现脑海。
谢天贶那些花里胡哨的外伤治法,他不甚明了,但是说到玩儿药材,裴旻翘起嘴角——小子火候还没越过他去。
十二年了,进益不俗,但尚未臻致巅峰,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想到此处,裴旻回头,狠狠挖了姚令喜一眼。
原先他不知道谢天贶缘何不肯拜师,后来听说他弃医去南疆投军,更是气得半死,想不通这么个百年难遇的好苗子,为啥非得作践自个儿。
直到小山奈跑来,一口一句“四小姐是少主的命。”,他才明白臭小子挣功名,满脑子娶媳妇。
自古红颜祸水,糟蹋多少英雄。
他越看姚令喜越不顺眼,只恨不能抡杖捶死她。
姚令喜被瞪得浑身发毛,心里头大致也猜到他恨什么,“呵呵呵”挤出笑脸,甜丝丝地唤:“师父,您还收徒么?”
“怎么不收?”
裴旻眼珠子一鼓——
这个徒弟,收定了!
老妇人,姑且勉力一救吧!
视线回到在场太医,裴旻脸上挂起嫌弃:
“再啰嗦一阵,人都没了。”
他决断如流:“撤下十灰散,换伏龙肝,再喂黄龙汤,泄泻以后,以童子尿送服三七金疮粉,管他什么毒,拔干净了事!”
此言一出,太医尽数回头,得见眼前人,无不瞠目结舌,手忙脚乱正衣冠,躬身揖手:“拜见老首——”
“别拜了。”裴旻不耐烦得紧:“该干嘛干嘛去,麻油、生蛋清和莲汁各备十合,五汁饮也熬上,去去去,别堵这儿,送碗蜂蜜进来,那粒黑疙瘩给我。”
说着,他撇下姚令喜,柱着杖,直奔捧药太医,的玉盒。
一众人等迅速撤出,几个企图留下听使唤的太医,也被瞪一头狗血,锒铛奔出。
姚令喜贴壁坚持,决定留下陪伴母亲。
只见裴旻行到床边,径直吩咐女医:“把她翻过来,褪干净。”。
要帮忙么?听得母亲嗯哼,姚令喜想上,又怕添乱。
思索之际,裴旻拈着黑药丸,回头甩她个白眼,“我要用导法,你确定想看?”
导法?她不解。
“那你看着吧。”
扭过头,裴旻不再多言。
女医不语,一味解衣,半晌未闻姚令喜脚步,抬头见她还在,嘴角直抽抽,疯狂眨眼暗示——
快走快走!快走!!
什么意思?姚令喜依旧不明白,但母亲已经失去意识,间或嗯哼一声,似乎难受至极,她犹豫,但不敢贻误女医动手,忙退跑出去。
回到正堂,太医们正好按裴旻的处置,分工完毕。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第一步却是刷刷刷列药材单子,安排人回太医院取药。
众人写的写,算的算,无不忧心忡忡,担心再一个来回,不知能否赶上。
姚令喜担心父亲,立在姚丛身侧,看太医束手,亦是发愁。
虎守林远在京郊,虽则谢伯父一定派人前来,但等他们送药,不若就近采买,只是外头的药,效力肯定不如大内和虎守林。
转念之间,她犹豫要不要请章栽月派姜法去接应,不料姜法先匆匆行来,附耳不知在对章栽月说什么。
“诸位大人。”
章栽月忽然一声唤,众太医侧目,恭敬聆听。
“圣上隆恩,太医院一应药材器具,都取出一半,正陆续运至外间,请诸位大人前去择用。”
众太医听闻,先是一怔,旋即又惊又喜,拱手齐声:“章大人运筹帷幄,侯夫人有救矣!”
“下官这就去备方煎药!”
“走走走!”
眨眼间,堂内只剩姚令喜三人。
姚丛长出一口气。
内有太医署首座坐镇,外加圣上御赐药材,再兼太医署全员待命,等于当年八王乱局中,保皇全身的回天之力,都用在他的雍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