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杨行嘉!”文霜快哭了,“他进去了!他进了‘芙蓉醉’!”
白雪亭先是微怔,眼神往那个方向一瞥,果然见杨行嘉手里一柄折扇,世家贵公子风度翩翩,好不风流。漂亮女郎蜂蝶般涌上,簇拥着他走进楼阁内。
她收回目光,懒懒向后靠,对着快哭出来的文霜慵然道:
“跟你说了吧,杨行嘉十六岁就是花楼常客,你当我骗你的?”
文霜猛地站起来:“他……他现在是你的未婚夫,你也不管?”
“我有什么好管?”白雪亭接着倒酒,“我盼着他死,又不盼他忠贞。他要是今晚死在花楼里,那我倒可以管管。”
意思是给这花楼里所有大义凛然的娘子们颁个忠义牌匾。
文霜看着她一副撂挑子不管的架势,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个没看住,这倒霉孩子就不管不顾地冲下楼。吓得文霏也赶忙跟了出去。
白雪亭心道真是个麻烦精,仰头把酒喝完,跟在文霏后头去收拾烂摊子。
芙蓉醉顶层,露台伸出阁楼,只在东南角悬了一盏花灯,幽幽暗暗。夜色里,惟有女郎涂金抹粉的手臂是亮的。
楼内千金一曲,缱绻低吟着“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女郎笑意吟吟,俯身将酒盏递到沈谙唇边,顺着那曲调轻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沈谙浮起轻佻笑意,伸手握住女郎柔软手腕,低头就着她的手饮尽一盏酒:
“果真好听,不愧是‘芙蓉醉’魁首绮玉娘子。”
绮玉蛾眉轻挑,更凑近他三分:“沈大公子平日来,都是绮蝉房中客。我便是蓄意引着您来,您也不肯哪。今日……”
她指尖勾过沈谙衣襟,轻笑道:“……可总算是赏光了。”
沈谙桃花眼半眯,扫向另一边露台。
……然后他就看见杨行嘉冷脸扣住女郎手腕,反手一拧,那姑娘广袖滑落,大臂上骇然几道抓伤。
沈谙差点儿一口酒喷出来,心想:大爷的,不是暗访吗?杨行嘉这么沉不住气?这就抓人了?
他还想贪点儿公款喝大酒呢!
沈少卿赶忙将绮玉拽进怀抱,一巴掌把她脑袋按在胸膛,另一只手指尖划过她小腿,一直到珠履处。
绮玉轻颤着调笑:“沈大公子好本事……”
沈谙哈哈一笑,忽“咦”了声,点着绮玉珠履上的金箔道:“绮玉娘子妙思,鞋面绣了缠枝芙蓉花,但怎的,芙蓉仿佛少了一瓣呢?”
绮玉面色忽变,低头看,果真两只鞋面纹样不同,左边那只角落里明显少了一块金箔。
她以袖掩面,呵呵笑道:“哎呀,兴许是留在哪位恩客手里了?这么小一片金箔,我上哪儿知道去呀?”
“是吗?”沈谙拥着她,叹了一声,“唉,绮玉娘子恩客众多,我实在是排不上号,甚是伤心啊。”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块亮晶晶的金箔,悬在绮玉眼前,目色与语调一起冷下来:
“绮玉娘子,说吧,这是不是你鞋面上的那块金箔?”
与此同时,对面露台。
杨谈将绮铃双手反剪,拔下她发间金簪,果然见一颗上头少了金珠。
他寒声道:“说,三日前的晚上,你是不是在普宁坊?”
绮铃面色煞白,早已吓得浑身发抖,不打自招:“我……不是我杀的……!”
三日前,普宁坊发现一具女尸。经查,系东市绸缎铺子老板童淇娘,员外郎陈述昂的妻子。死因是心口处的三道锥形伤,伤口很小,初步判断,像是女子的长簪。
沈知隐此人在案发现场扫荡出一块金箔、一枚金珠。
巧之又巧,沈少卿风流惯犯,在芙蓉醉妓子绮蝉的妆匣里,见过一模一样的金珠。
沈谙夜访绮蝉,得知当晚只有绮玉与绮铃出了门,结伴去购置新首饰。
绮玉早花容失色,吓得三两句话招了个干净,死死揪着沈谙衣袖哭道:
“沈大公子,好容易陈员外愿意将我们姊妹二人赎出去,偏他那媳妇不同意,这……这是要绝了我和绮铃的活路啊!我们……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我就是想出了这鬼地方而已啊!”
绮铃瘫软在地上:
“大人……大人明鉴,是……是绮玉姐姐动的手!我只是个望风的……我们起初也没想叫童淇娘死,就是……就是想求求她,我们姊妹只是想要个容身之所,不会去讨正头娘子的嫌!可她偏偏还是容不下,说……说只要我们姊妹敢进门,她就敢一包耗子药将我们毒死!”
两姊妹的哀哭交织到一起,美人绝路,实在可怜。
就在沈谙叹了一声,准备将绮玉扶起来的时候,对面露台却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
“杨行嘉你这个负心汉!”
沈谙差点儿没咬了舌头。他三两步扶着栏杆,探身出去看热闹。
只见白二娘子气得浑身发抖,一瓢酒兜头浇在杨大人身上——
可怜杨行嘉在花楼一口酒没喝,纯被她泼了个“醉玉颓山”。
这倒也罢了!
最骇人的是后头悠悠跟着一缕身影。
珍珠白的裙子,腰系大红丝带。
不是白雪亭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