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每个人家都有一位对阴宅防盗很有研究的老祖宗,就算有,也未必会听儿孙们说起谁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
于是大部分去过长陵侯府吊唁的人,往往想不到坟墓要防盗这一层。
他们只会感叹,长陵侯府太惨啦。
长陵侯是可怜的,他双目通红,常常坐在那里,久久不言。若有吊客与他说话,他便突然回了一半儿的魂,“啊”“哦”两句,仿佛听到了别人的话,却又不曾听懂。
长陵侯夫人也是可怜的,提到儿子的身后事,她就抹眼泪:“我儿走了,侯爷也不像样了……唉,他一力坚持早早下葬,我能有什么法子呢?我与玿儿母子一场,竟连一处好阴宅也不能给他。”
至于小侯爷的夫人谢氏,她本来应该是没有那么悲伤的,毕竟他们成婚还不到一个月呢。
可大约是因为小侯爷太过俊美,使她芳心暗许,所以她也悲痛欲绝,好不容易撑过丧礼,便重病倒下了。
京城里,那些原本瞧不上谢玉容的女孩儿们,凑在一起,谈起这事儿,也都收了先时提到她的鄙薄口气。
她们说:“嫁什么人也不是她能选的呀,可死了夫君,今后的苦却是她一个人吃了。”
“若是有儿女,日后倒是好守些,不那么寂寞。”
“可他们成婚才几天呀,不能有儿女罢……”
未嫁的小娘子们说着说着,想起大家的婚事都无法自专,不由都生起几分兔死狐悲的忧伤来,便又揣测:“她阿爷阿娘,一定是后悔极了!”
谢挺是否后悔,一时没人说得上,但谢夫人的确是每天都在唉声叹气了。
“我想着阿容性子好,嫁过去了,便是遇到什么事儿,也不至于一时激动,闯出祸来。哪知她竟然动了心,还病倒了!”她和身边亲近的婆子道,“贺妈妈,你是晓得我的心的!阿容是我当掌上明珠养起来的呀!”
贺妈妈就道:“夫人仁厚,神明见得夫人这样担忧六娘子,必也叫她快快地好了,免得伤了夫人慈母的心肠啊!”
“可不是么,”谢夫人揉揉自己的胸口,道,“我只恨不得自己化作燕子,飞去瞧瞧我的阿容她好不好,也不知侯府给不给她请名医瞧病……”
“夫人若真想去,递名帖过去便是,想来侯府也不能不许您去探看女儿罢!”
谢夫人听了这热心的建议,就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才道:“人家家里有丧事呢。”
贺妈妈眼睛一垂,不说了。
可此刻在她房里的,还有谢玉行呢。
谢玉行帮腔了:“阿娘,阿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娘家过问一二,不也是人之常情吗?那小侯爷的丧事上,咱们家也没缺过礼数,想来去看看自家的女孩子,人家也不至于见怪。”
瞧着母亲一犹豫,谢玉行又道:“阿容虽是守了寡,可那夫人的位置也是坐稳了。她若是好呢,咱们家跟着就好了……”
再往下的话,她就不说了。
因为谢夫人已经明白过来了。
嫁女儿去侯府,当然不是因为谢家的女儿多到养不活,扔一个出去算减一分负担——他们是指望谢玉容帮衬娘家的呀。
那么谢玉容就不能死,不仅不能死,也不能和娘家反目。
想想看,现在她死了夫婿,自己也跟着病了,最是脆弱无助的时候。
娘家若能在此刻给她温暖和支持,她永远都会记着他们的!
“我想去瞧瞧阿容。”谢玉行察言观色,补充道。
谢夫人抬起头瞧瞧她美丽的女儿,想了想,道:“姊妹情深,也是应当的。”
谢玉行便松了一口气。
可接着又见谢夫人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听闻长陵侯这儿不大好了,你到侯府去,远着他些,若要见长辈,挑个只夫人在的场合,去拜见一下也便得了。侯爷若是真疯了,说不定也忘了天理人伦呢。”
谢玉行道;“我自然会小心的,阿娘不必十分担忧。”
谢夫人点点头,又问:“你打算何时去?”
谢玉行垂了眼,算算时间:“不如就明日罢。”
“那好,我今日也好差人去知会一声。”谢夫人道,“免得你仓促去了,两边儿不便。”
谢玉行自无不可——她是理直气壮去见妹妹的,不怕侯府有准备。
再有,长陵侯府能准备什么?最多不过明天下午,他们就要疯掉了呀!
第二日她到得早,苏夫人见了她一面,客套一二句,便安排人带她去见“重病”的谢玉行了。
只是她出了门,苏夫人便皱了眉。
“夫人?”她的旧仆温妈妈小声问,“您不适意么?脸色怎这样难看?”
苏夫人摇摇头:“今儿个总觉心中有些不得意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奴婢还以为,夫人是不喜欢那位谢五娘呢。”温妈妈说着,眼睛小心地看看女主人。
苏夫人终是没有忍住,冷笑一声:“这谢五娘……她也便罢了,她爹娘却是实在可厌!瞧着我儿身子不好,便认定了我长陵侯府今后没指望了!放着这样人才的五娘不肯给我家,跳过她嫁个六娘来!什么东西!”
温妈妈道:“夫人,六娘也不错呢,再有五娘这样的相貌,若真嫁了小侯爷,倒未必是好事情了。”
夫人一怔。
“这样的美人,天下哪个男人见了,能不想要呢。”温妈妈道。
苏夫人面上便显出嫌恶神色来,哼一声:“祸水!”
“便是祸水,也是咱们家里少夫人的亲姐姐,怎么不算是自己人呢?”温妈妈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夫人闻言沉默,许久,方哧地一笑。
“是啊,就是自己人。”
说出这句话,她仿佛是想到了一条好路,唇边竟漾起了一丝笑意。
可便在此刻,一个跑腿的小厮匆匆奔进了院子,神色很是焦急慌张。
侍奉夫人的大婢女拦住了他,二人说了几句,那大婢女转身时,瞧着也惊慌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