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十几日前,她的玿儿灵位前燃着的那些纸。
“玿儿啊。”长陵侯夫人喃喃道,“你瞧瞧你阿爹如何待我……你不在了,阿娘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你在天有灵,可要让他们不得好死啊。”
“他们”是谁,长陵侯夫人没有直说。
但无论如何,也该包括所有和苏玿的死有关系的人。
长陵侯得了皇帝赏赐的新人,自然便不太想提起长子的惨死了:提这个做什么呐?好让皇帝发现他那点儿不能见人的友谊吗?
最好巡捕营永远找不到挖坟的人,也找不到那假死药的来历,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吧。
他还是个安静平庸的大臣,生几个儿子,一生就这么过去,也不坏啊。
对一个差点儿把自己作死的人而言,这已然是个好结果啦。
过了半个月,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了:当初是什么猪油蒙了心呢,非得和代王往来?皇帝待他可也没有半点儿不好处啊!
为了他没有儿子这事儿,陛下甚至还让御医定时来他府中,为他诊脉!
那季御医年纪虽轻,却是家学渊源,很有些本事在。他说长陵侯春秋正盛呐,很不必用药!虽然如今急着要儿女,身子多少难当,可吃些药膳,便又雄风凛凛啦。
对季御医开的药膳方子,长陵侯初时还有些疑惑,又请了相熟的郎中来看,大伙儿却都说无妨。
待得真用起来,也很是见效!
于是长陵侯和季御医的关系就日渐好起来。
到得春日最好处,他甚至邀请季御医来他家的花园里赏花呢。
自然,大家族最是讲规矩,有外男要进园子,便要先同女眷们打个招呼——这一天你们可都别乱跑,叫外头来的男人看到了脸,那可是大大的笑话啊!
如今长陵侯夫人每日闭门不出,食素积福,连给儿子选嗣子的事情都被拖下去了,自然不会出现在花园里闲逛。
那么,苏玿的未亡人谢玉容,便是唯一一个要关照的人了。
长陵侯对她管家的本事倒也是认可的:这一个多月过去了,侯府里一切如常,并不见鸡飞狗跳,那就很好。儿妇管不到公爹的房里事,他和两位新姨娘的生活也挺快活,那就更好。
于是他将安排小宴、招待季御医的事情,也安排给了素婉,素婉提前好几日得了消息,便往娘家送了个消息去。
季御医在为长陵侯调养身子这事儿,她早就透露给谢玉行了。如今季御医要来,她也提一句。
信上说:侯府的花开得可好啦,阿姐可要来瞧瞧?只是过几日我公爹怕是要请季御医来赏花,为了不冲撞,要来你得赶紧来。
可谢玉行回信说,不去。
还跟她说,你既然是在热孝期间,虽很该散散心,不要沉溺于死了丈夫的伤痛之中,可也该为侯府的体面考虑——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玩儿!听说夫人如今不理庶务,你要把家里家外都管起来呀,你哪儿来的空闲去看花呢?
再等等罢,等你能做好侯府这一大家子的主,把他们各样事务都打理得明明白白,京中人人都认可你是长陵侯府做主的妇人了,咱们再走动,你才能安心呢。
素婉久久地看着这封信,终于叹了口气。
叫婢子端了火盆来,把信烧掉了。
春日很好,长陵侯府不大的园子整饬得很精细,花照水,山映枝,白云抹过阁子的歇山顶,那是很适合年轻的女孩儿们,坐在一起说一点私房话的地方。
但属于谢玉容和谢玉行天真岁月的春天,已经永远都不会来了。
不天真的女人,是可以有些谋算的——谢玉行送来的信,是一种隐约的暗示,亦是为了那个暗示,她还送来了一张薄纸。
瞧着是有年头的东西。
上半部,用奇怪的文字写了些谁也看不懂的东西,下半部,却是一些名字拗口的药草矿石之流。
若不是旁边还注了“七日回魂丹”五个字,这张薄纸纵然被人捡到,也会当做孩童胡乱书写留下的废品。
但现在——当素婉把这张纸递给长陵侯夫人时,它就金贵起来。
“母亲也知晓,我的阿娘是有几个贩卖西域物事的铺子的。”她说,“这玩意儿是个与掌柜相熟的胡商拿来的,掌柜原以为这东西是骗钱的,可前些日子听说了咱们家的事,便……”
“七日”二字,使长陵侯夫人的眼睛倏然亮起来。
她捏着那张薄纸的手,忍不住颤抖。
七日就醒,七日……若玿儿用的是这个,又真是七日醒来的,大约在棺木落葬后不久,便睁眼了罢!
他多可怜啊!
长陵侯夫人仿佛一条被丢上岸的鱼,她竭力想呼吸,可是那气流仿佛都到不了她的腔子里。
她求救般抓住素婉的手,张口却无言。
素婉就任她抓着,慢慢也红了眼眶,低声道:“母亲,若真是这个,那做药的必是个识得许多胡人的人物。掌柜的说,这里头的许多胡药,有的出自塞北,有的出自西域,更有大食波斯那边来的、极少见的东西,他半生经营奇物儿,也只听过,不曾见过。”
长陵侯夫人未涂饰口脂,直将嘴唇抿得发白,才道:“或许也不算是多么少见的东西,只是你阿娘铺子里,贩卖的都是些民间货儿,因此才不能见的——若是在御医院,未必就没有了。”
素婉恍然般道:“是啊,我听说陛下的御医院里,胡医也是有的,既然如此,那说不定也有许多稀罕胡药。”
“是啊。”夫人说罢这二字,便忽然沉默,许久才吩咐,“叫人去打听打听,那季御医忠直否?若是将这物事给了他,他会原样儿给陛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