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一个激灵,道:“正是小女——阿行!愣着做什么,还不……”
谢玉行就从母亲身后踏出半步,施施然向太后行礼:“臣女谢氏五娘,恭请太后殿下慈躬安顺。”
她本就生得好看,声音中又含了一丝笑意,朱太后竟也听了出来,便道:“好孩子,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她见过的女孩儿多了,自家的公主郡主们自然有,外家的侄女甥女也有,臣子们家的闺秀也颇不少——可除却自幼看着长大的两个公主外,再没有谁第一回见到她就敢满心欢喜的。
就连皇帝那些不太得宠的妃嫔养的公主,见她这位老祖母,也往往要战战兢兢的呢。
谢氏一个寻常臣子家的女儿,怎么——唔,这还真不应该是个小官儿家养出来的姑娘!
朱太后一生见了多少美人!谢玉容的模样能让苏玿在垂危之际看直了眼,可叫老太太瞧来,只算是比寻常女孩儿好看几分,便是这么挑剔的目光呀。
可是瞧见谢玉行抬头,她竟也惊住了片刻。
那一眼对上谢玉行眼中水波,她竟仿佛回到了自己十多岁的年华——那时她刚刚入宫,正是容颜最好的时候,春日午后揽镜自照,瞧着铜镜里的眉目,便连自己都要欢喜地笑出来。门外,一同进宫的姊妹们唤她快些出门,她们要一同去御花园里放风筝、看鱼儿呀。
只是再一晃神,那数十年前的情形,又不见了。
她已经足够老了,又有足够的幸运,所以都做上太后了啊。
而那些姊妹们,多半已经像被风吹走的花瓣,再也寻不到踪影。只有两个还在人间的,可是一个在遥远的皇陵守着先帝,一个自请回了千里之外的故乡——如今她们岁数也都大了,怕是,怕是余生也见不到了罢。
那些往事固然再不可得,可是,可是……原来一个女孩儿的相貌极盛时,与她对视一眼,便有春风浩荡啊。
连枯木里都会生出嫩绿叶芽,更况是人心呢?
只那一霎,太后就变了心。
她贪婪地瞧着谢玉行的面容,谢氏女不像她的任何一个小姊妹,也不像她自己,可她偏是从她身上,瞧到了当初那些说说笑笑的年轻姑娘。
她的眼睛甚至有些湿了,她想起那些旧日伙伴的音容笑貌,心里头软得一塌糊涂。后宫五十年呐,明明是争过吵过恨过的人,一转眼她却只记得她们都年少时的那些好辰光了。
长陵侯夫人向她哭诉过儿子去后自己在府中的种种艰难,朱太后是能感同身受的,也为她担忧过——长陵侯府不能后继无人,皇帝给长陵侯赏人也不是错,那么长陵侯夫人便注定要面对别人生的儿女。
都是女人,太后不能勉强长陵侯夫人必须贤德,必须把别人生的当作自己生的去宠爱。
可若是做嫡母的不疼爱庶子女,人家做甚要把你当自己的生母一样孝敬呢?面子上恭谨,其实教你难受的法子可多了去了!
是啊,礼法规定他们要孝敬嫡母没错,可礼法还规定妇人不能妒忌呢!
你长陵侯夫人也做不到不妒忌啊,只要姿态摆足了,就可以把礼法糊弄过去啊!
老太后不能不为自己的侄女考虑!
于是朱氏请求她为儿媳的姐姐和她娘家侄儿拉一条线的时候,朱太后也同意了。
那个侄儿是保国公三子的次子,算来是她的侄孙,她也见过的:人的才华不怎么出挑,但胜在性子本分,不爱惹事,相貌也不坏,只是早年坠马受伤,瘸了一只脚。
在保国公府这样的顶级勋贵之家里,不爱惹事的子弟,就是人品出众了!
配一个小小员外郎家的女孩儿,太后觉得这姑娘的命已然是太好啦。
若不是这位侄孙前头没了内人,怎么也轮不上谢家这样的门庭的。
至于长陵侯夫人提前说过的,谢氏女长得美貌,她也并不曾往心里去——美人多了去了,谢五娘的孪生妹谢六娘不过是个普通的美人罢了,谢五娘能美到什么地方去?
直至今日见了,朱太后心思一动,就要反悔。
朱氏要和娘家更亲近些,也要和她的儿媳更亲近些——对,这些的确要紧,但也没那么要紧啊!
想和娘家亲近你可以回去小住,想和儿媳亲近你可以给她钱,为什么要拿谢五娘这样的美人,许给保国公府一个可有可无的儿子?
这样漂亮的人儿,该入宫啊!
皇帝现下的后宫里,都未必有谢五娘这样的佳人!
不,皇帝不行,皇帝太老了,她的孙儿……孙儿里也有年轻的,要挑个年轻漂亮的,不,还是要挑个能护住她的,挑个将来必会位高权重的……
朱太后一霎那想了许多,可面上只是露出了身居高位的老人家惯有的慈爱笑容:“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来,到我跟前来,让我看看。”
谢玉行就到她跟前去了,任她拉着手,看了又看。
太后又问她名字,问她读的书——终于,在两位夫人略有焦急的期盼目光中,开口道:“我很喜欢这孩子!正巧我身边也没个陪伴的人,让她入宫,陪我一阵子,谢夫人可愿答应吗?”
这可太愿意答应了!今儿个全天下都不能有比谢夫人还快乐的人!她简直要兴奋得咬到自己的舌头!
但对长陵侯夫人而言,这情形就有些奇怪。
说好了给她侄子赐婚呢?
怎么变成留在太后身边陪她解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