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看着长陵侯夫人的面色慢慢由蜡黄变青又变白,心里只是道怪。
长陵侯夫人为何会突然发病,她不大明白,那温妈妈只说夫人吃了鱼鲜便会如此,她从前却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现下她虽然不知长陵侯夫人怎么突然就病起来,那鱼鲜是如何混入她饮食之中去的,可也判定这算是长陵侯夫人一处要命的弱点。
但这弱点,偏偏会被帕子上的香气治了!
这就很奇怪!
那帕子上熏的香,正是谢玉行给她寻来的呀。
说是大食来的奇香,实则不是,不过是因土生土长的中原贵人们,对西边儿知之甚少,因而所有说不清来路的东西,要么便成了大食的,要么便做了弗林的。
那香也是这么回事儿:没谁晓得这是什么人发现的,也没人知晓是甚么人配出了这个方子,只是,前世谢玉行流落净州的时候,便得闻有胡商贩了一种怪香来。
那香料初闻只是极提神醒脑,人若是烦躁昏热的时候,嗅一嗅便觉得周身凉浸浸地舒服起来。
可若是闻多了呢,便会离不开这东西:倒也不那么痛苦,只是一日不嗅,便觉头脑昏沉,十分难过。
久而久之,甚至有人一时一刻也离不得它,单是熏香也不成时,便将它团做香球,随身带着,待得稍有不适,便捏碎香球,放一点儿进口中嚼。
叫健全之人如此依赖的,必不是什么好东西,然则净州当地的官员富民,已然有许多人是极爱这个的。
季御医借着医术,日子过得虽然算不上体面,可也滋润,行走当地豪商家中时,也见过这玩意儿。
豪商还对他夸示:“休看此物是死物,可用处远胜寻常医士呢!便是那垂死昏睡的人,嗅上一嗅,也能清灵灵醒过来!”
——由是,谢玉行将这香药给素婉的时候,便再三叮嘱:这东西嗅个一两次是好的,再多了便不好,平素取用的时候,务必要将鼻窍捂好!
素婉将这东西给长陵侯夫人用,也是姊妹二人商议好的坏主意,其中绝没有半点儿好心在的。
可是谁能想到,长陵侯夫人今朝竟会被这东西救了命?
素婉甚至想着,这或许是她走前的回光返照,然而行将窒息而死的人,便是回光返照,也不能呼吸通畅罢?
就在她惊异的当口,长陵侯夫人面上甚至有了点儿血色了!
温妈妈就哭倒在地,口口声声只是叫夫人,情真意切地紧。
长陵侯夫人却是无暇搭理她,她抱着那条帕子拼力吸气,仿佛吸进去的是她的魂儿。
待那帕子香气散去,方喘出一口气来,身子瘫下去,似是终于捡回了一条性命。
素婉试探道:“母亲?”
长陵侯夫人看看她,指指自己的喉咙,“啊”地发出一声,立时便疼得皱了眉头。
温妈妈原本是极激动地哭着呢,可此刻却灵醒得很,立时去倒了一盏茶要递给长陵侯夫人。
可是,长陵侯夫人此刻如何肯吃茶?
她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差点儿断送了她的药,正是温妈妈给她熬的!
这一盏茶,捧到她面前,她却不接。
一扬手,便将茶汤泼了温妈妈一身。
如今天气逐渐和暖起来了,那茶汤为着她好入口,又是晾得不冷不热了,自然烫不伤人。然则有脸面有体统的温妈妈吃了这一泼,一时怎不委屈?
她那双埋在厚厚皱纹中的眼睛都瞪大了:“夫人!”
素婉观夫人的举动,便猜她现下还是怕得昏了头,连忙倒了一盏温水来:“温妈妈,母亲怕是嗓子疼痛,这会子不好用带味儿的东西——母亲,委屈委屈喝点儿水罢。”
这倒是合了长陵侯夫人的意:这救了她命的香料是谢氏母家送来的,谢氏本人又是很有眼色,这水,她能喝。
可便是喝清水,她也说不出话。
从鼻腔到喉头都像是被人泼了开水,火烧火灼地疼,她连呼吸都痛苦到皱眉,又指向那帕子。
素婉连忙唤婢子再取一块熏过香的帕子来,奉于夫人。
婢子也乖觉,问:“少夫人,要不要熏些香呢?”
“熏香要熏到什么时候,母亲才闻着舒坦?”素婉道,“就用这香熏帕子,多熏几条,给母亲换着用罢!”
——说什么笑话,有她在这儿,还要熏香,连她一起熏吗?
温妈妈也定了定神,想着夫人从小到大闹脾气的时候,便也释怀了,连忙指挥着婢女们,取来小熏笼要熏帕子。
素婉忙道:“端出去熏!我没福气受用这个,闻了就打喷嚏,休要叫我在母亲跟前失礼!”
温妈妈张了张口,想说可这香气对夫人好,您做儿妇的自然该为夫人考虑,忍一忍,也便罢了。
可是眼瞧着长陵侯夫人的手紧紧捉着少夫人的手,她又不敢再说了。
温妈妈跟着婢子们出去,盯着她们熏帕子。
而那袅袅香烟中,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或许是被烟气灼的罢!
而房中的长陵侯夫人,则是拉着素婉的手,掉泪了。
她怎么能不哭?她差点叫曾经最亲的人害死呀!
府上晓得她不吃鱼鲜的人也不少,可是那些个下人,哪里有胆子给她的膳食里动手脚?
更况打从她的玿儿过身,她和长陵侯闹掰了之后,她便只吃自己院中小厨房里烧的菜——全是素的!
小厨房里做菜的锅都是积福积德的锅呢,怎么会有鱼鲜混进去?其中断不可能全是“无心之过”,一定是有人要害她!
食物中被人动了手脚,也便罢了,连温妈妈亲自动手熬煮的救命药也差点儿成了催命符,这更是狠狠戳穿了长陵侯夫人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