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将腕子递出去时,多少有些忐忑。
那郎中两根指头往她手腕上一搭,她便忍不住要去打量他神情。
这人是大姐姐请来的,应当不会坏她们的事儿罢。
他越是沉默,怀珠便越是紧张。
待他收了手,站起身,杨二爷便问他:“如何?”
那一霎,怀珠已经不敢呼吸了。
而郎中笑眯眯唱一个肥喏:“恭喜大爷呀,小夫人脉象来往流利如珠滚盘,再范式不过的滑脉了,定是有孕无疑。”
杨二爷就吸了一口气:“真是有身子了,不是吃坏了才反胃气?”
“小夫人面色红润,哪里似是吃坏了的样子?若是吃坏了,还连着数日都反胃气,现下怕是已然病得下不得地啦。”
杨二爷略一沉思,道:“那么,以先生看来,她这身子有多久了?”
怀珠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原不过是个婢子,也不通医道:郎中们好像是什么都会的,他们也会看出来,她这胎有三月往上吗?
郎中却蹙眉道:“大爷,这便不是小老儿能诊出来的事儿了!只是小夫人身子骨儿虽康健,但胎相仿佛……还不全稳,照这么看来,大约是一二个月的情形。”
一二个月。
杨二爷掂量时间,离他在瞿娘子那里遇到怀珠,心动不已宠爱了她,那正好是一个多月了。
时间倒是对得上,可是事情有这样巧合吗?
他心里想着,脸上却笑,将那郎中好好谢过,又包足了诊金送他出去。
接着便叫小厮上铺子里取二十两金子出来,拿去打成簪子钗子镯子耳坠子并整套的满池娇头面,回来送与四娘子。
此外还叫大娘子格外看顾,每日里要给怀珠那房里送足了饮食——鱼肉自不必多说,那新鲜果子各样点心,也尽着四娘子要了便给。
显是比旁的妾室,要高出一头来。
素婉听着他安排,便抿了嘴唇。
这狗东西除了又毒又好色之外,也不是全没脑子。他这一招就使得很好。
他一定还是怀疑这胎儿的血脉的,怀珠可能遇喜的那几回,都是在瞿娘子那里,而她回了杨家大院后是不是个守身如玉的贞洁人,他还不能确定。
这种怀疑,他又不好问:问谁呢?问大娘子,大娘子会委屈,自己辛辛苦苦给他照顾这一院子的鸡冠花与狗尾草,没功劳便罢,苦劳都没摊上,更要被他怀疑没守好门户,让小妇怀了私孩子。
问怀珠那更是不可能问出来的。
那他就让怀珠成为全家最耀眼的妾,这么的,别人就会嫉妒了罢。
女人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后院里,谁的事儿能彻底瞒过了别人呢?只消讨厌怀珠的女人多了,她们知晓的、怀珠的坏事儿,便都捂不住了。
怀珠若真敢偷人,定有人来举告她!
杨二爷这算盘是打得很好的。
素婉却只是想冷笑。
这一招若是早半年用出来,说不定这后院中的女人便都要彼此咬起来了。
现下却未见得。
别人知晓怀珠的龌龊事儿,怀珠难道不知道旁人的?
这么大的院子里,除却惠娘见到男人只如见了“人”之外,在她的包庇放任下,旁人多半有相好。
胆儿大的每夜滚做一团,胆儿小的暗处搂抱,再胆小些牵牵手,递个扇子,绣个荷包。
宫里的妃子,不得宠时,和太监都难说会有些什么的,这杨家一个土财主,内外又不分明,美妾们自然有的是机会见外头的男人。
大伙儿都黑,那就不会拿这黑事儿出来说嘴了。
更有素婉,借着姊妹们一起做针线活的机会,点拨几句。
她说爷这几年脾气小了,前头是能打死人的暴炭性子,如今也和缓了,大伙儿很不妨勇敢地去骚扰他,若也能和怀珠一样有个儿女,那爷必然也要比着前头规矩重重赏赐的。
又说这杨家偌大家业,若是真没个自家的孩儿在,说不定爷就只能认个义子来啦。那会儿她们这些“娘”,能得什么好?若是自家的女人们——哪怕是瞿娘子也成呐——只消有个自家人生的儿子在,大伙儿瞧着他长成人,那也有几分情分在,总不能少了她们的衣食用度呀。
唉唉,若是你们这些年少的,还能多生几个儿子就更好啦,兄弟连心呀,今后家里的产业还能做得更大呢。
啊对,为了你们个个顺利有妊,我做大娘子的,真金白银地给神明添了许多香火,这段日子就总梦见白衣女神,笑盈盈要递给我几个胖崽子呢!
那些个精明的妾室就要琢磨琢磨大娘子的意思了。
诚然,她们都知晓怀珠的胎是哪儿来的。
但如果怀了个野种,能换来那么实心实梗的金首饰——她们自己为何不也试试呢?
要是告发怀珠有好处,那也便罢了。
可大家都是和杨二爷过了经年日子的人,谁不知道这人狗脸猴屁股的最是无情无义:你去寻他,告诉他怀珠怀的是别人的孩子,他一定会想法子把怀珠弄死不假,但你能得到什么好呢?
他说不定就狂热地喜欢你,然后带你出门行商,不幸遇到山匪,救你不及,使你香消玉殒,而独留他痛哭流涕抱憾终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