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突然就咽下去了,那因产后进补而丰腴的肩头开始哆嗦,整个人的身体,便像是一条融化的蜡烛一般,慢慢坍下去。
“别哭。”素婉对她说,又向婢女们安排,“去把她带回去,别在这里待着——她屋里还有孩儿呢,这里不干净。”
闰年的手被从怀珠手里扯开。
两个婢女半托半抱着把怀珠扶起来:“四娘,咱们回去歇着,出来久了,大姐儿会想娘。”
怀珠像是失了魂魄一样答应了一声,可被她们带到门口时,却突然驻足回望。
素婉还以为她要如何,正要问,便听怀珠轻声问:“闰年这个蠢东西,她还没有吵嬴我,我还没有嘲笑她也生了个姐儿,她怎么敢死呢?”
无人知晓怀珠的问题是抛给谁的。
但问过这一句之后,她就转身离开了。
不知为何,素婉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到当天黄昏时分便成了真。
那个强迫闰年的男人,自打被绑紧了丢入柴房,这近一天便没沾过水米。
正是唇焦口燥腹中雷鸣时,有人推了柴房的门进来。那人穿着银红褙子撒金裙,银盆脸上一双妩媚得能滴出水的眼,微微泛红,却更有风情。
那双眼看定了他,轻轻地笑:“喂,她是怎么瞧上你的?你是不是,把她伺候得很快活?”
他原以为自己是定要糟糕的,便不被送官,也要被痛打一顿撵出去。
可怎么会还有这么个女人,兴致勃勃来看他?
他知道她,杨护儿的女人,第一个怀了野种的贱人,往昔一向牙尖嘴利,和闰年争吵时,闰年没占过上风。
可这张嘴长得真美,丰润的唇瓣,上挑的唇角。
谁能不对这样的一张嘴臣服?
他也便看她:“你也想试试?”
“我可不试饿痨。”她说,“你一天没吃东西,能试什么呀。”
说着,她变戏法般从身后摸出一个蒲包来,向前到他面前,蹲下揭开——里头是些大包子,肉油满满地打皮子里沁出来。
“吃吧,”她说,“吃饱了,我放开你,你回去洗干净。”
说着,她竟亲手捧着那大包子,奉到他嘴边去。
那一刻,这粗莽的下人,竟突然明白了,“爷”当初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他一口咬下去,面是香的,肉也是香的,面和肉边,她丰腴白腻的手,大抵更香。
他一口一口,嘴张得极大,恨不能将她的指尖也噙在口中。
可惜没有成功。
可惜她只拿来三个包子。
可惜她站起身,退开几步后,那颇魅惑的神情就消失了。
她说:“包子好吃么?”
他正要说句撩情的话,脸色便突然变了。
她冷冷看着他疼得脸色发青,疼得想卷起身体而不能,疼得在冰冷的地面上滚动着,像是一条蛆。
在他逐渐模糊的目光偶尔能掠过她的脸时,他依稀觉得,她在笑。
这笑容甚至持续到她去见素婉。
怀珠说:“大姐姐,我杀人啦。”
素婉原在安排闰年选墓下葬的事,听得这一句,不由打了个哆嗦,惊愕地看着打扮得很精心的怀珠。
怀珠的衣衫靓丽,首饰闪光,面上敷了细粉,可照旧遮不住她眼下青黑。
素婉就说:“你吃过饭了么?”
“我杀人了,大姐姐。”怀珠答非所问。
“没吃的话,过会儿在我这里用。”
“我把她的相好杀了。”
“闰年走了,咱们也吃二十一天的素,就当是念着姊妹一场了。”
“大姐姐,我该吃刀子。我杀人了,我犯了刑律。”
怀珠说话时一直带笑。
她知道杀人是罪过,哪怕她杀的是个坏人,可罪过就是罪过。
但她笑得很骄傲。
素婉叹了一口气,道:“那人不是偷吃了药耗子的馒头么?”
“……”怀珠一怔。
但她已经是个很聪慧的怀珠了。
她再也不是当初站在水池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大娘子意思,而傻傻地和她吵架的怀珠。
那骄傲的笑容一僵,旋即便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到弯了腰,笑到满眼泪花。
然后一边拿手背擦眼睛,一边道:“才不是,大姐姐,他吃了药耗子的包子。那包子,可香啦,香得闻着就恶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