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倏然消弭。
她还活着,只是她身前挡了一个人。
看清那人面孔时,素婉只是万分震惊,那竟是崔鹰扬。
他会出现在此间,已然十分奇怪,会为她挡住这一击,更是出她所料。
此刻崔鹰扬并未咽气,甚至勉强挣扎起了身子:“仙长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说,对内子这样的女眷打打杀杀,岂不是,折伤……仙长……威名……”
说到那最后几个字,他已然剧烈咳嗽起来,素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唇角的血,心道这男人竟也是个傻的。
他想什么呢?难道以为他挡下这一击后,还能带着她全身而退?
总不能是想和她同归于尽——或者说好听些,“殉情”罢?
那奎长老也吃惊不小:“你是何人?谁人派你来的?”
崔鹰扬道:“我是她的夫婿,自然是要护她周全……”
他大抵是还想说什么的,然而到底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说不了几个字儿,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素婉一言不发,看着他衣襟上洒落的一蓬蓬血花。
她实在很难评述什么——那个杀了果儿又囚禁了原身多年的崔鹰扬,和这个为她挡去那一击时不顾自己性命的崔鹰扬,混不像一个人。
可又有什么不像呢。
他们都是一样的愚蠢……如果这就是愚蠢的话。
“你既然是她的夫婿,为何不管好你家妇人,由得她到处生事?”奎长老哼地一笑,“她毁我大阵时你不来,伤我弟子时你不来,此刻却是来了!”
崔鹰扬道:“是晚辈来得晚了,这就带她回去,再不打搅仙长静修……”
“咦?”那奎长老笑了两声,面皮往下一落,“带她回去,便算了结此事?你们百草潭,欺人太甚!齐门主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
“……依仙长所见,该如何才算赔罪?”崔鹰扬道。
“需得留下一条性命来!”他恶狠狠地说。
这话掷地有声。
崔鹰扬立时便扭过头去瞧着素婉,素婉一动不动,她等着看他究竟要说什么。
她一点儿也不信奎长老的话——若要捂住今日的秘密,无论崔鹰扬死活,她都是必须要死的。
可是,出于一点儿不可告人的好奇,她想看看崔鹰扬会做出什么选择。
他犹豫了。犹豫的时间那么长,长到那奎长老唇边露出了微笑。
正如方才素婉策动他和门下弟子反目时一般——多有趣啊,夫妻也好,师徒也好,再如何亲近的人,遇得生死关头,也难同心同意。
他甚至还有余暇顾及那些葵阳山弟子们,他们中有谁皱了眉吗?有谁有心事吗?
奎长老何等机智的一个人,只扫一眼,便将他心中认定不妥当的人,记在心中了。
今后少不得一个个查过去——这男子可真是个好人物啊,幸好有他来了,才有这样的好机会!
奎长老心下得意之时,崔鹰扬开口了。
他说:“兰章,你走吧。”
奎长老一怔,笑呵呵夸道:“好汉子,真真好汉子。”
素婉却又多一层不爽利,仿佛心头沾染了几茎擦拂不去的蜘蛛丝:“你要我走?”
崔鹰扬深深看着她,颔首嘶声道:“是啊,你快走——但你记着!你欠我一条命,兰章,从此往后,你再不能与别的男人相好,你要永远记得我……”
分明那么虚弱了,却还要将力气用在讲这话上——素婉毫不怀疑,这就是他的真心话。
他的神色,瞧着没有半点儿指望,他的眼睛,也已然是红透了。
生死决别,大概就应该是这样吧。
于是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若想让我活,你我便需联手,能杀了这老头儿,咱们自然都有活路。否则纵是你现下便一头撞死在他面前,他为了灭我的口,也是不能放我走的。”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然而那奎长老却听得分明,此刻哼笑一声:“你倒是聪慧。”
“我并非聪慧。”素婉挺直了腰,道,“我只是——看得出你不是东西!”
她话音未落,神思已凝,凭空出现的剑光猩红狞厉,直刺向那奎长老气海时,更无半点阻滞。
这一剑要么生,要么死,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余地。
而崔鹰扬只是一怔,他没有看到素婉神思凝成的剑,只感到从奎长老的方向扑来的,如海上巨浪一般澎湃的劲力。
他想也没想,挡在了素婉面前。
那股劲力逼得他无法呼吸,五脏六腑仿佛都裂开了一般。
他昏昏沉沉地想,自己大抵是真的要死了,也不知能不能换来她平安,也不知,此后还有没有重来的机会。
她可也会在往后的余生中,想他,念他,忘不掉他?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住了脚,便仿佛是一棵扎根于大地的树。
这一步,不能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