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谦当然是要死的,这毫无疑问。
姑且不说那些围观的弟子们中,颇有些被他杀了自幼相熟的伙伴的,如今见得他也有败的时候,都在额手称庆。
便是素婉自己——她再不嗜杀,也要为自己性命考虑。
林书谦打赢了别人都不留活口,今日被她打败,岂能不怀恨在心?她也不敢说自己永远不会有败给他的时候,万一哪天被他击败了,她才是断无活路。
能选的话,当然是敌人去死,自己活着。
再说生死局,本就该死生无怨的啊。
可是当素婉指尖凝出气刃时,林书谦一直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了。
口中迸出几个字:“你若不杀我,我……”
素婉看着他,看着他艰难地讲出服软的话:“我好歹也是葵阳山数得上名号的弟子……你不杀我,对宗门,对你,都只是有利。”
她摇摇头,气刃刺入林书谦气海,连同刃边萦绕的小小符文,一道没入他的身躯。
那是镇魂的符咒,他不仅会丢了作为一个人的性命,连他的魂,也再不能流转入世。
除非她愿意为他解开禁制,但那可能吗?
连林书谦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啊。
他开口时,实在觉得自己聪明得很,竟然抓住了此刻唯一一线生机:既然百岁峰想在葵阳山做执牛耳者,那便要让大伙儿都觉得他们最好,而好人是应该宽宏大量为大局计的。
可是这个齐玉质,竟然一点儿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怎么会这样?!
他又惊又怒,嘶声道:“你——一点儿也不在意宗门……”
“难道你在乎?”素婉开始说话了,说得又稳,声音还大,“死在你手下的同门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各个都小有所成,你杀害他们时怎么不想着宗门了?你的师尊鹿峰主,自你堕了他的颜面后再也不肯收徒,十多年来又耽误了多少同门的进益?今天你不死,明日便还有同门遭你毒手。”
她确定她的底气十足。
在场的众人,都听得到。
“你容不下一个比你强的人,甚至也容不下能耐与你相近的人。”
“你走过的路,再也不准别人走。”
“别人便会因为畏惧你,而不敢进益,久而久之,你便是葵阳山弟子们眼中不可撼动的权威——但你不配。”
“你是宗门的败类。听见了吗?你是,败——类!”
她看着林书谦逐渐暗下去的眼睛。
——这个过程很漫长,他大概是要挣扎的,只是已经挣扎不动。
而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素婉一点儿也没有退缩。
不仅没有退缩,她还没有停止谴责。
斩草除根固然是要的,师出有名也是要的。
在场这么多葵阳山弟子,谁不晓得林书谦手下沾染了许多同门性命?只是门规允许同门生死相搏,他们技不如人,便只能长久地在恐惧中缄默。
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是不是?只需要永远不强大,永远都不如林师兄,就好了……
他们当然可以这样欺骗自己。
但修仙的人,谁不想强大?
素婉就那么喋喋不休,说给他们听。
——你们不会觉得这不公平吗?
他的确很强,但你们一定就会弱于他吗?如果不是因为他嫉贤妒能,如果你们都敢放开胆子去学去练,你们有没有可能,比现在还要厉害得多?
凭什么他早入门,又早修出一身本事,就能这样压着你们?
若是他不死,你们要忍他到什么时候?难道好不容易有机会修仙的一世,就要因怕他而碌碌无为地混过去?
你们可是葵阳山的弟子!
你们是葵阳山最出色的老师尊们挑出来的弟子,你们本来该有很好的前程!
终于,在她收了那把气刃之后,她转头,环视了围观的弟子们。
她说:“从今天起,请诸位师兄师姐,尽力修炼,再勿顾虑。齐玉质本事微末,然而若有人因妒忌旁人修为,便要从中做梗的,若我知晓,定然要与他分辨个是非黑白的。”
本事微末?
这是她自己说来谦虚,听一听,也便罢了。真要当她没本事——那葵阳山晚一辈的修士们里,有几个能算有本事?
林书谦有本事罢,如今死在那地上呢。
素婉也不去分辨同门们的眼神,她只往一处看。
锦峰主坐在百岁峰的修士们之中,也看着她。
她们没有说话,但素婉从姨祖母眼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
她一定在权衡着什么。现有的信任还不足以让她毫无保留地把所有能给的东西都交给自己,但至少在此刻,姨祖母已经在考虑了。
素婉的心脏莫名跳得很快,她总觉得那是比干掉林书谦还要重要的一件事——
但她也没有等得太久。
当围观的人们都散去,百岁峰的弟子们欢天喜地簇拥着她和锦峰主回了自己峰头时,锦峰主就给了她一个眼神。
她心领神会地留下了。
锦峰主劈头便问:“用幻林吞噬掉林书谦的灵剑,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素婉一怔,抬起头。
“我没有教过你这个。”锦峰主说,“你什么时候打得这主意——你是故意的,许多弟子都见过你在长生坪大阵里摆出幻林,他们自然会以为,这一模一样的幻林,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摆的,至于为何它竟能吞噬法宝,他们能力所限,也看不出来。”
素婉垂下眼睫,轻轻点了点头。
算是回应了“你是故意的”那一句。
“但同样的幻林,今日是杀阵。”
“是。”
“驱策植物,这是百草潭的功法。”
“是,却也不是。”
锦峰主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