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停住了脚步。
崔鹰扬出现在这里,她的确是有些震惊的——不很多,但也不能说没有。
他好好的当着朝廷的将军,为什么会这么狼狈地被绑在树上呢?
是百草潭疯了,敢去袭击朝廷的人?
还是他自己疯了,以为自己能单枪匹马杀穿一整个百草潭?
但无论如何,他在这里了,不是幻觉。
这么多修士,都看见他了。
有人小声地问:“这是谁?”
“瞧着是个……修行很差的修士。”
“噫,还遭了严刑拷打呢。”
“他在说什么?他在叫……叫谁的闺名?”
素婉感受到他人的目光,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眨眨眼。
她已经想好了。
她不能认识崔鹰扬,但凡她认了他,凭着这一点儿真实,齐忌编出的一整个谣言,就都要成真了!
势不得已时,哪怕杀了他,也不能承认!
她开口,想问“你是谁,你如何知晓我的名字”。
可崔鹰扬就在此刻抬头了,目光扫过她的脸,却不曾停留。
他定定地盯着葵阳山女修中的一个。
那女孩儿名叫青兰,是葵阳山鹤龄峰峰主的侄女,岁数与齐兰章相仿。
她偷懒爱玩,修行平平,于是多半时候都站在其他葵阳山女修之中,从不挑头掐尖。
于是此刻她的站位也离素婉很远——一个人若盯着青兰,几乎连余光都不可能给到素婉了。
可崔鹰扬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般,对着青兰大声叫道:“兰章,你,你怎么才来?”
这一声,众人都听得分明,而他们沿着崔鹰扬的眼神望去,却只看到了满脸不解的青兰。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青兰皱着眉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似是一滴水,落入油锅之中,众人登时哗然。
别人他们不认识,可青兰也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女修士,她的叔父是颇有名望的大能,连带她也被不少人熟知。
她算得上是被他们看着长大的晚辈啊。
这个像一袋脏物一般邋遢的男人,对着青兰喊“兰章”,那他肯定是不认识齐兰章的啊!
他还喋喋不休呢。
用他那嘶哑的嗓子叫着:“我怎么会认错人?我是七郎啊,你明明说好,要和我终生相伴,你还教我修行——你怎么都忘了呢?”
青兰勃然大怒:“我是葵阳山的青兰!不是什么兰章……”
“你分明,分明是记得我的,你改名,也还留了一个‘兰’字……”
“无稽之谈!”青兰怒斥,她抬手就要打死这个敢胡言乱语恶心她的男人。
可是崔鹰扬一点儿也不怕,他仍然喋喋不休地诉说,仿佛他就是很想在这儿被青兰拍死似的!
“你这负心的女人!你没有良心!你忘了你我恩情吗?你竟然要动手杀我!”
青兰的确怒了,她指尖闪过动用修为的暗光。
她一定是能杀了崔鹰扬的!崔鹰扬的修为,本也只算个中等,如今又在百草潭挨了许多折磨,哪里能挡住青兰的法术。
可他露出了笑容,像个傻子。
“为你而死,死而无憾!”
这话灌进耳朵里,素婉摈住呼吸,咬紧了牙齿。
她需要竭力忍耐,才能管住自己的躯体——原身的情绪正在影响她。
原身快要哭了。
素婉已经想清楚崔鹰扬“不认识她”的理由,那么,原身多半也明白了。
要破除那个谣言,还有什么能比“奸|夫其实不认识齐兰章”这一事实,更有说服力呢?
更况他演得是那么好啊。
若非大家都知晓青兰绝不会是百草潭的跑路千金,他们几乎都要相信,这个狼狈不堪的人,真曾和青兰有一段旖旎的往事了!
也难怪青兰恼怒!
被一个废物这样攀扯,谁会开心呢?
她动手杀人也是情有可原的——更况,她还没把这人杀掉呢!
那道法术,在触及崔鹰扬身躯时倏然消失了。
有人拦了一下。
在场之人都瞧见了,那是个面容姣好的男人,身形如竹,挡了这一击后竟似是力不能支,身子晃了一下,肩上原蹲着的一只肥大白猫就跳下去了,“喵”地一声扭身而走,白尾巴举得老高,像一枚刚冒头的鸡腿菇。
这养猫的男人原本立在他们中间看热闹,此刻已悠悠然步出人群。
“阿兰,先莫动手,这人已然中了咒,除却这些话,他再不能讲别的,倒不是他有心侮辱你。”
青兰虽余怒未消,可听得“这人中了咒”,也是一怔。
她是个讲道理的好人,而出言之人,又是她叔父的忘年交,那便总要卖个面子:“杨世叔如何说?”
她这“杨世叔”,身子骨儿薄弱,修不出什么太高深的术法,可脑袋灵光,博览群书,天下没有什么术法阵法,是他认不出来的。
——当然,认出来他也不会解。
是以他道:“此人中的是百草潭的定言咒,施咒之人可操纵他的言语——他如今只能说这些话,却不能认出你们一行人中,谁才是齐老门主的千金,这才露了马脚。齐姑娘若是愿意,解了他的咒,他自然能说出他的遭遇。”
“好。”素婉道。
既然已经知道崔鹰扬此刻不愿与她相认了,她也就不必顾忌了。